程颐看他神态,已猜到几分。处男或许夸张,但,一定是只会用一种姿势的乖乖仔。于是愈加大胆:“你也知道舞台剧和电影不一样,借镜没有特效掩饰,要你实打实地身体接触,你就不可能逃避。”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昊然有些烦躁地低吼,一出口便觉失态,悄悄看他两眼。程颐走近他,自觉胆大包天:“来,试试和我接吻。”
宋昊然惊得一头撞在墙上,噗通一声吓得场外工作人员皆敬佩:“宋少要为艺术献身啦。”
“别这么看着我,第一次拍吻戏我也紧张。实在过不去就偷偷试试,真有感觉就交往,没有感觉,神秘的面纱一揭开,反而顺畅。”程颐耸耸肩:“一般都有用,你考虑一下。”
宋少就算生气,也是秀色可餐,程颐忍不住补了一句:“对你,可能还需要更极端的方法。不过为艺术献身点到即止,不用那么惨烈,对吧?”
他调戏了宋少之后一溜烟逃跑,留下宋昊然一个人呆立在墙边。
和他——接吻?
宋昊然脑海中冒出这个荒谬念头,手指却鬼使神差拂上自己的嘴唇。他不是没有过经验,但却从未耽溺于此。这样提议本该令自己感到耻辱,但一语却置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
他清亮的眼睛神色幽深,程颐的表现尚可,所以他才能容忍对方这样无礼。但他还是不了解程颐的人,程颐的身体。
他记得那天自己走错了路,莫名的尴尬和不适让他有些鲁莽地撞到了程颐,扶起他时——
宋昊然捻了捻指尖,程颐腰间紧致的触感同方才失手碰到时,一般无二。
宋少消失了几天,据说是赶档期。只对他格外殷勤的女主角同情地昭告天下:“唉,他入不了戏呀,都是因为对手戏的人水准太差。”
程颐一笑置之,趁此机会准备试镜《玉堂春》。
张爱玲唏嘘过多次,人生最重要的大考,天色阴沉沉压下来,走廊里同学神经质地大喊:“再考我一题,快!”声音凄惶,时间却分秒流逝如滴血。
程颐也是这样心情,紧紧攥住小青外套上的绒毛球:“万一、万一要我即兴编一段怎么办,我不擅长这个。”
小青心疼自己的兔毛大衣被他捏得变形,伸过手给他捏,程颐却果断放手。她想了想,捧出手机:“别紧张,不然我念叶嘉用小号偷偷写的知乎给你听?”
“是回答‘如何评价程颐及其演技’的,两三万字呢!”
程颐被呛得咳嗽,心神反而平定下来:“也是,就算失败,我还有过好时光。”
英雄迟暮,犹有传唱。
江鸿看起来十分书生气,身量不高,讲话也轻声细语,带着些南方口音,一看便知是创作甚至学者型的导演。程颐在他家中试镜,他温和地让程颐随便坐,捧了台本在膝头,抬一抬老式的圆片眼镜,一双平静从容的眼,却令程颐几乎抵受不住。
其他几位制作人员的到来缓解了他的紧张,他甚至还有空闲喝一杯茶。江鸿的太太微胖,和蔼地问他喝咖啡放几勺糖:“你们这么大的少年仔都嗜甜,吃多坏牙的哟!”
程颐想,杨昆华也嗜糖,五十余岁逝世前,在台湾的病房偷吃布朗尼蛋糕。贪甜和年纪无关,不过是心境罢了。他微微笑:“是,我也一样。”
除了江鸿,还有已遴选出的男二同编剧,男二是杨昆华亦师亦友的同道者,一位戏曲改革家。虽然梨园行里屡传绯闻,他们却始终谈戏交心,程颐以个人偏见将此定义为柏拉图式的爱情,发乎情止乎礼,也可以有君子的爱情。
他很好奇这角色会定下谁,一转身却干咳起来。
江鸿亲切地拍了拍宋昊然的肩:“小宋来了,坐坐。”
宋昊然神色平淡看着他,程颐却感到其中几分戏谑。
人都到齐,戏自然开始。江鸿讲话慢条斯理,只说不要紧张,大家都是拍戏的人,互相交流一下。
宋昊然亲自划戏,看着他的眼神带了挑衅与审视,程颐随和应对,自他手上接过简略台本的一刻,对视目光互不退让。
要他展示的这段,是杨昆华父亲去世。其时他正在后台上妆,台前不过是戏园普通观众,并非权贵包场。若要抽身回去吊唁,也可理解。
但他上好了妆,放下了笔,踏过红鸾帐,声启昆山腔。
程颐站定,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神清亮。好的演员,一颦一笑都是积木,随时可以打散重造。他不再是籍籍无名的程颐,而是名震天下的杨昆华。
他在对镜理妆,眼神纯粹只是专注。忽然听到某个消息,他持笔的手在抖,自手腕颤抖至指尖,镜中人低眉一刹,忽而以颤抖不休的手,挽灵动的兰花指。
手势微倾,他眉目漫过凄楚,眉角落下的青痕却丝毫不乱。他抿过唇上朱红,眼睛湿润,却忽然笑了:“角儿有角儿的尊重,除非天要我死在这戏台上,否则戏里头的哭笑,就是我的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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