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抚须沉吟,终是开口道:“老弟看得清楚!如此我先将些文书证据捏在了手里,到时候往上头跟前一送,也算尽了忠了。”
墨延松道:“这个需得小心了。你若只是把这盐税这块不肯松动,他们并非没有法子绕过你去,只当你是个摆设也罢。你若拿了东西在手里,一旦被知晓了,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林如海道:“若只尸位素餐,哪里就能投了上头的好了?这东西不仅要拿,还得尽早送出去一些,这才免了日后‘半路察觉天欲雨,才将芒鞋替朝靴’的疑心暗怨。我这一把老骨头,胜负如何只在此番一举,自然该下个大注才对。”
墨延松皱着眉苦想,到底点头道:“你也狠得下这个心,果然是当权臣的料子,当年老头子没看错你。”
林如海一愣:“你这回说的哪个老头子?”
墨延松翻个白眼,“自然是说我家的老头子!”说完又道,“你既已如此打算,还有两件事却也要趁早起手。”
林如海问道:“何事?”
墨延松道:“便是你的家眷同家产了。”
见林如海不解,不免气急,说道:“我说如海兄,莫不是你也要学做个孤家寡人不成?你可是……你虽没有妻室了,却有个女公子在。照着你如今打算,到时候万一遇着个不要脸不要命的不与你走朝堂暗算那一套,只遣人来取了你性命,你待如何?”
林如海一愣,墨延松又道:“你倒是死了,一了百了,或者身后还得哀荣,却抛了骨肉亲人在世上孤苦无依,难不成还算你胜了一筹?”
林如海道:“那些人虽无耻了些,却也不当如此大胆吧?这、这谋杀朝廷命官,便是上头也不敢捂下这样事来!”
墨延松摇头道:“狗急跳墙,什么做不出来。”
林如海道:“即是有这个万一,如今小女寄居在她外祖处,国公府总不会连个孤女都护不住。”
墨延松摇头道:“差矣差矣!如海兄太不知世人爱财之心了。若如海兄今晚遇害,女公子一介孤女坐拥林府历代所积巨产,谁来打理老父身后之事?这许多店铺田宅一个尚且年幼的姑娘家如何管顾?就算留下了几个忠仆,却是下人身份,如何能同外头平起论交?到时候府衙来人,只说林家无子需得上缴一半家产,又有谁能去分说?就算照着如海兄所说,荣国府派了主子哥儿来帮忙,这荣国府如今是如何模样,真有那般能耐之人?这般人真有那样好心性不会在中间做什么手脚?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啊。
略过了此处,女公子带着百万家资却没有分毫凭证地寄住在外祖家中,贾府老太君春秋已高,之后谁来掌家,与林家又有多少亲厚?再有家计艰难捉襟见肘之时,真能守着金山分毫不染指?如海兄,你我都在这名利场中滚来,难道会不知,这凡事若只能靠旁人良知品性之时,成算能有多少?如海兄就没想过或者女公子会因着不同的因由却与如海兄走上了同一条路?”
他话未说完,林如海已煞白了一张脸,额头涔涔汗出。
墨延松见他如此,拿蒲扇敲着后背长叹一声:“林兄走到如今,说是算无遗策也不过分,只两个,一者太高看了旁人的品性,二者对血亲实在信得毫无道理。”
林如海此时心里却是一片空茫。他实在从未想过贾府或者有靠不牢的时候,亦从未想过至亲间还有谋算欺骗之举。只墨延松这一通话来,他却也难以反驳。财帛权势当前,要只靠着人的品性良知,实在没几分胜算了。
墨延松犹自叨叨:“我虽不知如海兄身家几何,只看如今摊派盐引之事,未必没有几分要算计如海兄你的意思。若是这数目足以让江南官场数人联手,就算能得以保全,入了那荣国府就真的无妨了?天下圣人几何,还都生在国公府里了不成?
再有,江南与都中也缀着千丝万缕,贾府出身金陵,贾王史薛四大家果然同如今朝上风云毫无瓜葛?尘埃落定清算时,真无丝毫牵连?摇光堂来信可说了,贾府二老爷的嫡长女如今正在甘露宫当女史,份比嫔位。林兄啊,你这千谋万算的,却把老巢忘了个干净。便是日后果然权倾天下,却是真正孤家寡人,又有何趣味?”
林如海已静了下来,闭目不语,良久,才转头看着墨延松道:“老弟,此事该当从长计议了。”
墨延松胡乱点头,咧嘴笑着,林如海何等人物,如今既然将这等事都计入谋算了,那想必不会有大的差池。只是投生做了这样人物的儿女,未免艰辛了些,若生个才高嘴毒腹中黑的儿子也罢,却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儿,想着都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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