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说:“奶奶呢,怎么一直没看到她老人家!”
最近奶奶总是回来的晚,她说灯泡厂赶工,需要加点班。我说别太辛苦了,要是做不了,就把那工作辞了吧,在家养猪务农,一样够生活。每逢这样的对话,奶奶都是沉默不语,她是说什么也不会辞掉那份工作的。
我说:“我给奶奶留了饭菜,我们先吃吧!”
周老师执意要等,但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确实没把握。眼看菜已经凉透,我和周老师都饿的肚子咕咕叫。最后周老师怕我饿着,也就答应先吃了。
吃完饭后,周老师笑容不断,还帮忙洗了碗。平常的这个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冷清清的屋子里,等待奶奶的回来。现在,总有一个人在眼前走动,总有笑声响起在耳边。这样的氛围景象,确实要比以往,暖和的多。
周老师说这是她从师范大学毕业后自请到乡村教书的日子里最幸福最有意义的一天。我的内心深处也把此做为生命中最为珍贵的记忆。
乡村的夜空美丽如画,满天星星,忽闪忽闪的,如一个个袖珍活泼的精灵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大地、山川、丛林。皎洁皓月,稳妥地挂在繁星中,便是一个慈祥和蔼的母亲,呵护着星星点点。让世间所有的黑暗,都似乎揉碎在温柔怀里。
我送周老师回去,周老师说还没有等到奶奶,说什么也想见上奶奶一面。我说奶奶忙,不到九十点是不会回来的。周老师心痛,因为她觉得奶奶太辛苦,一大把年纪还在外面出工至这么晚才回。
一条长长的小巷,住着八十几户人家。村里人吃饭都比较晚,饭熟后喜欢端着碗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吃。此时一些小孩好奇地抬起头来看我们,大人们往嘴里扒拉着饭,错眼看到,也傻傻地看住了。
周老师觉得有些不自然,笑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是不是脸上有东西,为什么大家都奇怪地看着我?”
周老师额头上黑黑的,出门之前,忘记告诉她,要洗个脸。但是村里人看她,必然不是因为她额头上黑黑的。
我说:“这是村里人行注目礼,来欢送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这样吗?”周老师不相信。村里人的眼光,全然是惊奇和不可置信的,哪有什么欢送的意思。她叹了口气,明白过来。看来是,王晓东这个人,无论在学校还是村里,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她看到了王晓东身上存在的严重缺陷。她有心想帮助王晓东,可眼下也只能深深的无奈。
和周老师并肩穿过小巷。路上她时不时的抬头看我,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她的异样目光。那时全然不明白这样的目光,在后来总喜欢回忆的时候,才发觉那是一种夹杂情意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我在中年时想起,总是一阵阵激流。
走到巷口,月光像装在一个大黑袋子里,然后松了口子被突然间放出,白亮亮地照在路上,路仿佛瞬间被清水洗过一般,光洁,亮眼。一个佝偻干瘦的老人,月光削薄了背影,正扶着古老的墙壁气喘连连。
周老师和我同时看见,她还没来得及问是哪家的婆婆。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跑了过去,停在老人的身边搀扶。这个人,是我的奶奶。
俯下身躯,帮奶奶揉捏双腿,埋怨而又难过地看着她。这是一个十分固执的老人,不管怎样口干舌燥地劝阻,坚持要到小灯泡厂上班做活。为了她的孙子,不惜老命都要搭上。有时真的很想学学她,生一场大气,来一次拼命的反抗,让她知道我对她上班这件事的抵触态度有多反感,也许她才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惜,不敢生这个气,怕奶奶那带着满是爱的眼神和流着付出的眼泪,所释放的重量。
周老师一眼看的明白。她能最后见到我的奶奶,为那天感到尤其圆满。只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震惊于,我的奶奶已经被岁月、被生活的重担给摧残的全然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皱纹在她的脸上层层的如古樟树的树皮,头发白的比月光还要晃眼。我的奶奶太可怜,太辛苦了。她的脚趾头变形,腰也直不起来。
奶奶托起我的手臂,说没关系,不用揉了。抬起头,看见一旁动容的周老师,是个白衣胜雪清丽脱俗的美丽姑娘。她没见过,一时间慌张地看着我。
我说:“这是我们学校的周老师!”
奶奶听到老师两个字,霎时的起身,蹒跚着走到周老师的面前,握住她白嫩的手说:“周老师,晓东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他从小没爸妈,我又没本事好好管教,所以总长不大。希望您能体谅他命苦,一定要原谅他!”
周老师看了看我,回握奶奶的手,微笑着说:“奶奶,晓东没有闯祸。相反晓东很听话,为人很乖巧,是个顶呱呱的孩子,我们做老师的都非常喜欢!”
“真的吗!”奶奶激动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巴巴的双眼沁出泪水。自从班主任找她多回后,她便觉得只要是老师找上门,带来的便都是噩耗。没想到这回有个漂亮的女老师,说她的孙子顶呱呱。在这个世上,对于她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比夸赞她孙子的话语更的吧。
周老师点点头,笑出声来,肯定地说道:“是真的,晓东聪明懂事,将来一定会是个出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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