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正张望着庭院中是否有可用来汲水的干净木桶,既想为安宁清洗手上的伤口也想找几个当值的婢女帮她洗浴。听见安宁没头没尾地总是重复这个听来颇有些不吉利的词,也知道她现下这种情形即便自己心急也不能强行逼迫她去干别的什么,只得继续蹲在地上,眸色更软和几分地柔声问道:“什么死了?”
安宁像是被难住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看看棠辞又看看土坑,一张灰扑扑的脸满是苦相,眉毛紧皱,自言自语:“什么死了?什么死了,什么死了……”
“想不出来便莫要想了,咱们去洗洗手好么?”棠辞说着便要将她拉起来牵着走。
蓦地安宁却将手从棠辞那儿抽离开来,她拍着手跳跃着大笑几声,指了指自己,乐呵呵地笑着:“什么死了?我死了,”她又指了指棠辞,眉眼弯弯笑得更开心几分,“你也死了。”
时隔三年,再次走到安宁所居宫殿的正门前。
柔珂竭力不让自己被进宫前茶酒司管事王安说与自己听的那件事影响到心神,可收效甚微。
她今天过来,是为了看望安宁,却又不只是为了看望安宁。
她知道,此时此刻,这道朱红大门的背后定然不似往日只安宁孑然一身。
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自己的脚步却迟迟不敢迈过这条门槛,未至拨开云雾得见真相,自己却已然方寸大乱溃不成军。
“柔珂郡主。”两个高矮各异的青衣内侍一齐施了个礼。
柔珂将抬至半空中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微微颔首,又瞥见他俩手里提着的食盒,因素来知悉这些奴才的秉性,是以又细细询问一番。
听了两个内侍所说,柔珂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棠大人倒是心思深沉细腻,我正好想找她讨要那份贺寿词拜读拜读,将食盒交与我,你们且下去歇歇罢。”
内侍们俱都垂首应是。
告退后,碎步走在宫城夹道内,两人皆面如土色。
“亏得膳房到这儿与宫外进来的方向不同,否则方才说碎嘴时一个不慎被柔珂郡主听了三言两语去,头上这颗脑袋怕是得砍下来给人当球踢了!”
“谁说不是?也是我一时大意了,这阵子又没怎么往宫外跑,哪里知道她几时回的京城?再者陛下不是有旨意,安宁殿下养病,旁人不得叨扰,即便探望至多三年一次么?却忘了今日是安宁殿下的寿辰,柔珂郡主铁定请旨过来探望啊!”
第26章
御膳房御厨掌勺烹制的长寿面单看卖相虽与宫外平民布衣家做出来的别无二致,味道却是天壤之别。
面汤是用宫廷苑囿圈养的童子鸡炖煮,肉质鲜嫩不说,自打破壳而出时便日日啄食湖寻两州上等贡米的鸡崽子并无寻常家禽的异臭,苑囿宽阔不设藩篱,又常有内官以鞭驱赶之,使得炖煮出来的鸡肉肥瘦相宜。辅之以葱段姜片去腥并八角枸杞滋补,青州官窑承制的大口砂锅盛之,火候时时有人在旁看护。
一条长而不断的劲道面条安安稳稳地蜷在青瓷碗底,浓香四溢的面汤将将漫过其上半指,被切得细碎的雪里红掩映其间。虽经过长途跋涉,内侍放置在精致的食盒内,在外又覆上一层厚厚的黄绒毡子,紧赶慢赶地,好歹没过了时辰弱了味道。
“慢些吃,别噎着。”柔珂将面条仔细拌好,匀和了汤面,递到两眼放光的安宁眼前。
即便是傻子疯子,饿了也会叫唤会乞食,可安宁不会,她总是像从天上下落凡间的谪仙一般,无欲无求,除非他人将吃食摆在她面前,否则她永远不会主动命人传膳。
柔珂觉得安宁的身量与眉眼又长开了许多,可也清瘦了许多。她知道,无论自己当初离京时如何嘱咐交待,如何疏财打点,这些长满了心眼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的奴才们能将事情做到三分即算没昧了良心。三分说来轻巧,可谈何容易?常言道久病无孝子,日复一日的关心爱护尚且会磨折掉亲人的耐心,面对这么个失却尊长庇护又丧情失性的所谓主子,只图财求位的奴才又怎会掏心掏肺地拿出哪怕一分的诚意侍奉?
安宁的十个指尖都敷了药,缠着一层纱布,使用筷子时颇有不便。
眼见着两支银筷在安宁两指间不安分地胡乱跳动,她那直勾勾盯着碗盏的眼睛也几乎急得快喷出火来,可别说细滑的面条,即便雪里红也未夹到半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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