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科举的人都知道,在贡院考试,那从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四四方方的小隔间,就那么薄薄的一道墙,隔壁人咳嗽两声都能清晰入耳。前头窗口就一道破帘子可以遮风挡雨,就这还不能全关了,要让这巡考的认为你在里面做些见不得人的,那可就是倒霉了。
考试一连七天,吃喝拉撒睡全在这鸟笼子里不得随意走动,秋闱时秋老虎还在散发预余热,嗡嗡嗡的蝇子搅得人坐卧不宁,熟食根本放不过夜,晚上睡觉还有蚊子叮得满身包,根本休息不好。最可怕的还是那几百人一起考试吃住堆积的那个味道——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苦耐力稍差些的,都能被这味儿也熏晕过去。
春闱倒是好些,天气凉,稍带些熟食,怎么也能吃个几天,蝇子蚊虫的也少。可有好就有坏,科举考试为防止考生夹带,那是只允许穿单的衣裳,单的被褥的。这没棉没袄,豪富人家还能有个皮裘,稍贫困些的,只能咬着牙硬挺了,不说考试时手指冻得僵硬根本不能做文章,身子骨不好些的,一场大病从此去了的都有。吃饭也不比天热,凉了的也能入口,必须得生火炭做饭,你不会做,那你就勉强凑活着吃吧——一连七天熬下来,便是身子骨最强壮的,出来时也得去个半条命。
贾政前头参加过两次春闱,贾府上下也算是有了经验,早早贾母就给贾政准备了两条羊羔皮毛做的被褥,一貂皮的大氅,熟食牛肉饼子火炭锅子也是让贾政上手做过几次熟练了的,还从库房里拿了最上好的百年野山参切了片给贾政预备着,他要在贡院里疲累了,就含一片提提神。还有那冻伤药风寒药,都特地去王太医那里拿的药丸子,送水服下便成——可说是帮贾政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怕贾政受委屈。
就这样,贾母还不放心呢,对着去请安的张氏王氏一通担心:“老二的身子骨向来就不甚强健,那一年,他第一次参加春闱,这不府里从没这经验?我特地去东府里请教了你们伯娘,给他准备了好些吃食,被褥,一切妥妥的,可一场倒春寒呢,贡院一开闸门,赖大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没见老二出来,急得不行,直等到最后啊,老二才被人从里面扶出来,可怜的啊,脸都烧红了,声音嘶地都不能听了,王太医给开了药,足足养了快一个月才好!可把我给急的。”
贾母一说起贾政受苦的这事,心就揪疼得慌,“春闱这东西,忒是个折磨人的,要不是你们老爷非得老二去参加科举考试,要我说啊,还不如咱们家求求皇上,给老二荫封个官职也就完了,何必去受这个苦?”贾政是贾母从小当成眼珠子养的,屋里摆设吃穿住行,全是贾母挑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供养着,偏这春闱贡院,破风漏雨,吃穿不易,叫贾母怎能不心疼?
王氏自打贾政进了贡院,心里也惦记得慌,闻言附和道:“我也听哥哥说过呢,那贡院是前朝就留下来的,开朝后太祖爷下令修缮,却也不过是稍稍补了补屋顶,墙壁,不致破口子,可到底都是旧了的,根本挡不住风。天一冷,那冷风透过缝子吹进去,刮在脸上,比刀子都疼。”
婆媳两说了一通,看着张氏的眼神都沁着毒,都想着,这要是贾政能袭爵,何至于去受这般苦?明明是才华比之贾赦强百倍,到头来,什么都得自己去拼去闯!
这样的事,三年前张氏也经过一遭,早习惯了。她们愿意看就看,她懒得跟她们啰嗦,自顾自坐在那里,贾母要问一句她就答一句,要有那刺耳的,她只管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放,回头跟贾赦学一遭,叫他也听听他老娘弟媳的意思。
贾赦听了自然是不高兴。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说话的是他亲娘弟妹,母亲按着孝道他不能说,弟妹是隔房要讲个避嫌他不好说,憋急了,背着人在书房里,狠狠诅咒着贾政最好在贡院里发烧烧糊涂了被抬着出来才好,什么考中为家族扬名的,他才不在乎,再等个十年,他儿子就能给他挣出这个风光来,用不着二房来添光加彩!
张氏也差不多,对二房从来没有好观感的,贾政在贡院里七天,她就拜了七天佛,无他,求贾政落地而已。“现在老爷太太就已经逼得咱们这方快没活路了,二爷要再中了,以后荣国府里,哪还有我们一家四口的立足之地?!”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府里贾代善贾母还有二房贾敏都在为贾政祈祷的缘故,贾赦张氏的诅咒全没应验,直等到第七天考试结束了,也没听在贡院门口守着的下人来报说贾政被抬出来了。下人回报说考试时间已到,贡院已经开门了的时候,张氏都能清楚地听见贾母王氏长长松了口气,那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得她碍眼极了:“总算是结束了。这一考七天的,前朝时中间还能出来两晚上给举子休息休息,今朝倒好,一连七天全窝那号子里了。”
张氏王氏都被贾母吓得是魂飞魄散:“太太~”这话不是说今朝比不上前朝?这种话贾母怎么能说呢,传出去,按个谋反的罪名都不为过!
贾母反应过来了也是吓了一大跳,她怎么就一时犯了糊涂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一时脸都白了。
好在下午贾母着急,一直等着贾政的消息,心烦嫌下人吵,把人都赶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在身边伺候的都是心腹,忠心无虞,倒是不用太担心。只是张氏的心情就难免微妙起来,为了这小儿子,贾母可是都犯迷糊了,这得是多心疼小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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