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定对十年后的慕容冲的最初印象,他如今再看,慕容冲依旧俊美非凡,但眉目间避退消极的冰冷神情已是不见,周身散发着一股悍勇英雄气概,自是再也不会有人把眼前此人认做女儿身——慕容冲年方双十,所创基业已然胜过乱世之中无数男儿丈夫英雄豪杰了。
任臻收回思绪堪堪转头,便见杨定呆怔怔地端详自己,四目交接之时杨定像被雷劈了一般微微一抖,忙尴尬地避开视线:“你,你说的对,现在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能动那两人。须得早进长安。”
任臻方才所想亦是此事,他不想再多死伤,意欲下战定乾坤,可楼车迟迟未能完工,以前秦军之顽强,苻坚之勇武,长安城之坚固,他实在不能笃定能一战而下。忽听杨定道:“……不如,不用楼车登城作战?”任臻拧起眉,有些不解:“长安城坚墙厚壁固若金汤,古往今来有攻长安者必用楼车,送百战骁勇之士上城楼与敌肉搏直至夺取城楼。岂有不用楼车登城为战的?”
“长安城墙是厚,城门却厚不到哪儿去。”杨定心中已有了成算,此刻沉声道来,“所余六台楼车依旧推近城楼佯攻,步兵主力则集结掩护冲车转攻长安东门宣平门,一旦以撞木撞开城门,两翼伺机待命的骑兵立刻冲锋,骑兵迅捷无比,其速定能快过守城士兵,一旦夺门而入,长安便失其险,入城易如反掌。”
任臻呆了一瞬,自古以来都是骑兵纵横平原,步兵攻城略地,从未有骑兵攻城之先例,这杨定看着憨直老成空有一身无敌武力,谁承想有这般头脑,果然天生将才!
“好!就这么做!”任臻击掌称道,“只是战机转瞬即逝,须得在守军反应不及的瞬间发起冲锋,这对骑兵要求极高,怕是不易做到。”说完便只是看着杨定。
杨定默然半晌:“我勉力一试,只是时日太短,无法真地带出一支像当日……仇池子弟兵那样的铁骑部队。”
任臻知他想起仇池军全军覆没的那场祸事,也不知能说什么来宽慰——窦冲的连环伏击计,毁去了杨定的根源也毁去了他的念想。只是杨定其实远比他坚强可靠——爱憎分明,从不曾迷失与混乱。若非有他,他又当如何?
“你放心。”任臻忽然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入长安后,绝不屠城。”
杨定一愣,他心中隐忧的确为此,只是他既从未说出口过,慕容冲又是如何能猜得透?
注1:西汉景帝初年,在晁错建议下着手削藩,不料激起诸侯王不满,起兵十万以清君侧,为首之吴王濞楚王戊联名提请景帝诛晁错,则诸王罢兵自归,于是汉景帝挥泪斩晁错于西市,诸王更无顾忌,以至兵围长安,史称“吴楚七王之乱”。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此时的长安已被连月大战耗尽了它最后一点生机,眼见着凋敝殆尽。前秦大将窦冲更颁布宵禁令,刚过酉时,昔日繁华街市上便空无一人,残旧的房屋在寂静无声的永夜中影影幢幢,有如一座鬼城。
李氏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盏油灯放到灶上,在昏黄不明的烛火中揭开锅盖,捧出一小只破瓷碗,那碗中盛着一小块煮了又煮已经缩干的肉,并半只粗面窝头。
“大兄弟,快吃点吧。”她端过来放到案上,对个高大的白脸男子小声道,“今日囡囡吃不完,便留了点给你。”
那男子转过头来,剑眉星目,五官深镌,赫然便是那日受伤了的鲜卑人:“这个当口,哪会有吃不完的时候?留着孩子明天再吃吧。”
妇人急了,忙道:“这本就是你从军粮里省回来周济我们的,孤儿寡母的能吃多少,你一个大男人哪里禁得起饿!”男子方才接过,那吃食过了许久已经风干发硬了,但依旧刺激着他饿至麻木的所有感知。他掰着窝头刚放进嘴里还不及咀嚼,大量唾液就急不可耐地自舌边涌出,汹涌地裹着这点少的可怜的面食滑进食道,饥饿却因这杯水车薪而更显鲜明,他也顾不得别的了,猛地将余下的窝头囫囵塞进,此刻便听到李氏咕地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男子停了动作,猜到李氏既舍不得饿自己的孩子,必是省下了自己的口粮与他。
他略带责备地将碗中剩下的那小块肉推了过去,李氏慌忙摆手,男人皱起眉来,语气一重:“李家大嫂收留我在此养伤已是担了泼天的干系,我一个男人,难道还要你省吃缩食来供养?”
李氏平日也是个惯于泼辣持家的,此时却有些惧他生气,便喃喃地道:“……那日你替我上城楼打战,又何尝不是救我?说句不好听的,外头乱成这样,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又能去哪里讨食?你吃饱点,怕还能寻些吃食回来,我与囡囡活不活的下来便要靠你了。”二人还在推让,忽听外头传来震天的拍门声。李氏唬了一跳:“已过宵禁,哪个人还敢上门?!莫不是又是里正来拉壮丁了吧?”
一句话提醒了那男子,他一个箭步冲到灶台,探手到锅底一擦,便沾着满手的烟灰满面搓揉一番,才示意李氏前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个甲胄加身一脸疲惫的中年汉子,见李氏终于开了门,才松了口气:“怎的这么久,俺以为大妹子出了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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