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穆凝视着竹筒,缓缓道:“素琴她——怀了身孕。”
沈墨白初时有些困惑,随即明白过来:“是,是左先生你——”
左穆点了点头。沈墨白迟疑着道:“那,那不是好事么?”
左穆苦笑道:“好事?王尚书年纪四十以外,从来艰子。十余年来求医问药,都说他不能生育,现下素琴忽然有了身孕,只怕——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沉塘!”
沈墨白啊了一声,久久说不出话来。左穆垂下眼睛看着竹筒,缓缓道:“尚书府守卫森严,我一个人出入已经十分困难,要想将她带出来实是妄想。何况上次我潜入府中被他们发现,虽然没有拿到证据,但他们必然疑心素琴,会将她看管得更严。”
沈墨白突然明白:“左先生是想用青蚨将人带出来?”
左穆点头。沈墨白迟疑道:“青蚨血涂铜钱之上,可以令铜钱自行飞回。可是这是人……”
左穆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可以!我左家家传异术中确有此一法,只是从未有人试用。因青蚨血虽有凌虚导向之用,但若要尽涂人身,不知要几千百只才够。可是青蚨极稀有,到哪里去弄这许多来?但若以符咒法阵加以助力,则血虽不足,亦可将人带出。”
沈墨白沉思片刻,微微点头:“不错。若以青蚨血绘符,则比之涂于人身,更为有效。”
左穆展颜道:“沈先生果然是奇才,举一反三。只是我自幼顽劣,对于家传之术,只知皮毛,实未深研,如今用时恨少,悔之晚矣。这些日子我试过几次,只是不能成功,不得已,只好惊动先生。”
沈墨白恍然道:“原来王尚书家里这些日子说闹鬼,是左先生——”
左穆轻蔑地一笑:“那些个道士不过招摇撞骗之辈,能看出什么?只是我道行不足,无法全驱符阵,所以今日请先生出来,是想求先生施以援手,救素琴一命,在下感激不尽,当杀身以报。”
沈墨白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道:“我?我怎么成?”
左穆紧盯着他:“先生若是不成,还有谁能以借灵之法从非想非非想处天借来返魂树,救下吴城全城军民?”
沈墨白惊了一下,喃喃道:“你,你怎么知道?”
左穆叹道:“左穆虽不学无术,但返魂香还是认得的。先生竟能从天界借来返魂树之灵,比之左穆,自然是天渊之别。如今素琴身怀有孕,再有一两个月,就再也遮掩不住。左穆实在无计可施,唯有求先生加以援手,救她母子二人性命。左穆愿当牛做马,报答先生恩情。”他说到这里,翻身跪倒,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沈墨白手中握着那小竹筒,心事重重地回了罗府。罗靖还没回来,碧烟兄妹已经各自休息,没人注意到他。屋中的饭菜也将凉透,沈墨白无心去吃,只是把竹筒摆在桌上呆呆地看着。没有烛火,青蚨身上的微光愈发显得明亮,如同一颗绿色的宝石,在筒中不停地振着翅子。左穆拼着一根肋骨,只捉到了三对青蚨,两次失败之后,现在只剩下这一只蚨母,若再失败,不说是否还能再捉到青蚨,就是再去趟南海,也来不及了。
风把窗户吹开,银亮的月光洒进来,照得地面如同一池静水。再过两天就是十五,正是好时机。世间诸多法术,除佛家法术外皆近于阴,因此月圆之夜施为,借太阴之精,可行事半功倍之效。可正因是月圆之夜阴气太盛,那些阴魂也就格外活跃。自从吴城作法,沈墨白就发现了菩提珠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失去菩提珠,即使是法阵也挡不住阴魂对他的窥伺。那都是些徘徊人间已久的鬼魂,因生前各种执念而不肯离去。然而人死后魂魄消散,即使一时不散,也会在风吹日烁中逐渐消磨,到最后剩下的只是一缕执念,甚至连不肯离去的初衷都已忘记。沈墨白不是怕鬼,他怕的是这些执念。佛家戒执,因执念到最后往往过于偏激,甚至原本是善的,最后也可能转化为恶。鬼不能伤害他,但这些执念却会如蛆附骨,一点点影响着他的情绪,仿佛一寸寸浸在冰水之中,逐渐连心也冷硬。沈墨白怕的,就是自己也会生出执念,最后因恨转恶。
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惧执的一天。虽然自幼师父就教他戒执,但他似乎天生就没有什么执着之事,行云流水,万物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值得他去追随。纵然是日日念诵佛法,他也不曾想过要修行圆满。然而现在他有些怕,因为他已发现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执着之事。平沙之中一粒草子,见雨即芽。从前他心如止水,只因未见可欲,而罗靖就是那打破水面的石头,投了进去,就会激起无数圈涟漪。沈墨白觉得自己现在如履薄冰,不知道哪一步走错,就会踩破冰面掉下去。
可是,他不能拒绝左穆。自幼,他从识字起读的就是佛经。佛经教过他慈悲为怀,也教过他心如止水,却独独没教过他如何拒绝。
慢慢站起身,沈墨白走到床前,翻开自己放在枕边的包袱。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罗靖给他添置的,唯有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是他自己的。朱砂砚、龙毫笔、黄竹纸一样样摆到桌上,沈墨白滴水研朱,借着月光画起符来……
误伤
碧烟翻个身。帐子没有拉严,银亮的月光透进来,照得屋中白昼一般。碧烟睁了一会眼,还是翻身坐了起来。害喜的征兆过去之后她便很容易饿,一天三顿饭不够,夜里还要加一顿宵夜。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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