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辰稀疏,寒月深藏,阮霰披散身后的发上却自有一股辉芒流淌,无端照出些许凉薄。他垂着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长睫掩住眸光,叫人辨不清其间情绪。
“主人,你且等等我,太久没活动,腿有些迈不开——”阿七在他身后大喊,但话音尚未完全落地,阮霰周身流露出的气息陡然一变。
阮霰脚步不停,压低声音,道了句“阿七”。
追赶途中的雪白巨犬霎时明了阮霰心思,更嗅出白梅林中异常,立时蹬足跃起、疾速前扑,在与自家主人擦身一刹,化作一把三尺三寸长的雁翎腰刀,落入他向外伸出的手中。
疾风瞬起,肩头落花纷往他处,沉夜遭一点冷光划破,伴随着一声“请春山刀赐教”,悍然气劲袭面!
阮霰翻转手腕,长刀利落上挑。翩飞的梅瓣于此一刹凝滞,但见刀光破空,与袭来的剑气相撞,炸起一声轰然。
飞花凌乱,尘埃四起,素白衣袂却如蝶翼折转,在虚空里拉出一道飘渺光弧后,倏然消失原地!
下一刻,阮霰出现在袭击的剑者身前,沉沉击上此人手中剑,刀锋冰冷,眸光凛寒。
“阮雪归,现在回去,还有回寰余地。”对面的剑者冷眼同阮霰对视,足踏弓步,支撑自己立于不退之势。
“来得还挺快,但——你为何不去?”阮霰面不改色,话语落地之时,赫然旋身,撤走力道、撤走长刀,退向旁侧。
——接着脚步错踏,以虚招惑敌。刀光纷纷乱乱,须臾,长刀偏转,摇晃花影,白色身影猝然一闪,驻足于剑者身后二尺处。
长刀长三尺三寸,刀刃自剑者后背而入,贯穿胸膛。
来袭的剑者死,但阮霰站定于原处,并未立即抽刀,而是低敛眸光,淡声道:“没想到,你们都来了。”
话甫出,八道人影从不同方位现身,或持刀或执枪,兵器各不相同,立于沉寂夜色,气势骇人。
这些人——加上被阮霰一刀穿过胸膛的剑者——便是守湖人口中所言,十大高手除他之外的九人。
有许多老面孔,但阮霰并不闲,没那个功夫打招呼。
这八人中的一人上前一步,淡漠扫过阮霰身前的剑者,沉声道:
“当年,我们十大高手联合追捕你,虽死伤惨重,但你终是落败;如今百年已过,我等修为j-i,ng进,你却身陷囹圄,武学停滞不前。阮雪归,你认为这样的你,能打败我们、逃出金陵城吗?”
阮霰垂下眸眼,缓慢抽刀,“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出金陵城了?我不过是想走出这片梅林、下山去,同你们的家主说上几句话。”
那人冷嗤道:“家主正在同贵客议事,不会见你。”
“你又不是阮东林,怎知他不会见我?”阮霰偏了偏头,话音里冰冷更甚,“对于阮家来说,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吗?要是我一个不留神,自毁了,你们要怎么办?”
明显可见的威胁话语,却是让呈包围之势、立于阮霰四方的八人后背渗出冷汗。
——阮霰所言不错,他对于阮家而言,重要性大于天,否则当年家主不会下令十人同时出动,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将之追回。
他们互相对视,正是举棋不定时,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视野中。
此人着玄衣、腰玉带,鬓发花白,于白梅林边止步,苍老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终停在阮霰身上。
“果然关不住你。”
他长长一叹,似有动容,却在眨眼间,偏转话锋。
“随我来,家主要见你。”
“哦?那还真是凑巧。”阮霰眉梢轻挑,语气讽刺。
那截素白的腕偏转,刀尖指地,殷红的血立时顺着刀身淌落,一滴一滴,ji-an开在铺地的白梅瓣上,随着他施施然的脚步蜿蜒而前,诡丽冰寒。
八大高手停留原地,目送阮霰同管家一道离开。
山下灯火连片,照一方院落明亮如昼。
百年来,阮家的布局未曾有过大变动,阮霰循着记忆前行,远梅林、过小桥,很快,一条岔道出现眼前——往左,是曲径通幽无人处;往右,是灯火通明巍巍正院。
阮霰想也不想,朝右踏出脚步,却不料被管家叫住。
“家主让你回‘镜雪里’等他。”管家沉声道。
镜雪里是阮霰曾经的居住地,位于整座院落至幽至清之处,欲往此处,当向左行。
寥落清灯下,阮霰手中血珠犹存的长刀折s,he冷冽,他浅色的眼珠子盯住管家看了会儿,道了声“好”。
“如此,老奴不再相送。”管家冲他点头,语气平淡。
他话音未落,阮霰已踏上向左的那条以细碎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得毫不犹豫。管家站在原地,见他身影消失在转角,适才振袖离去。
阮霰前行的步伐不改,但——在下一个路口时,干脆利落地拐向远离镜雪里的那条道路。
不曾料到迎面行来一人,霁青衣衫,玉冠束发,背负伏羲长琴,清俊容貌,温润目光。此人见得阮霰,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执礼问道:“可否请教公子,镜雪里当如何去?”
声音,也是蛮好听的。
此人并非金陵阮家的人,阮霰瞥他一眼,淡淡道:“镜雪里无人,去了也没用。”
言罢,同此人擦身而过,继续行往那院落深深、灯火重重之处。
宵风起得无心,却是翻飞衣角,勾勒一处交缠。但阮霰步伐极快,那一点缱绻,瞬间飘远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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