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后到前夜,在稳婆的招呼下,阿彭从屋内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那一晃一漾的殷红,刺得逸飞抬不起头,他蜷在芷娘床前,死死拉着她苍白瘦削的手。床上,在放下一边的帐子里,芷娘的脸色越来越白,惨痛的喊叫也变成了痛楚难耐的呻吟,稳婆一边用热的布巾擦拭着芷娘身下汩汩不断血水,一边小声嘀咕着:“唉,真是作孽呀,没见过这个月份就生的,也没见流了这么多血的……快,快,热水又没了……”
阿彭忙乱地支应着,忙拎起木桶跑向灶房,灶房里火塘中的干柴火星“噼里啪啦”地迸溅着,在烈火中慢慢燃烧,直至化为灰烬。阿彭慌忙将大锅里冒着热气的水舀进桶里,又从一旁的水池中将汲来井水舀进锅内,咬着牙提起木桶,快步向房内走去。
宋张氏颤抖着跪在观音像前不住地祷告,在芷娘昏死过后,宋张氏踉跄着跑出去请来了郎中,郎中给芷娘施针止血后,摸着芷娘的脉搏不住地摇头,他放下芷娘的手臂,抱拳说道:“恕老夫无能了,如果在刚知有孕之时便施药落胎,母体尚能保住,如今胎儿凝聚母体寒气,汇聚成阴邪之气,吸蚀母体精血,殆尽而落,老夫是无能为力了,唉,你们准备后事吧。”郎中说完,径直摇头离去。
逸飞顿时呆愣在了当下,半晌嚎哭一声便伏地不起,宋张氏无力地摇晃着昏厥的逸飞,哭喊道:“阿彭,快去请稳婆。”
稳婆是镇子上有名的接生婆,自她手顺利产下的婴孩无数,她被满脸泪痕的阿彭死命地拉了过来,以为是谁家的媳妇儿突然早产,便镇定地吩咐准备热水、剪刀和干净的棉布,哪知进了产房才知晓是这样的情景,她给人接生十几年,从未碰到这样的情景,心里正疑惑这家人是不是撞了什么厄运,才导致恶灵缠身,就被一身狼狈的宋张氏一把拉住,“稳婆,你快看看我的媳妇吧,她,她生不下来呀。”
稳婆被宋张氏拉着来到了床边,一个男子趴在床沿,抱着女子的脖子不肯放手,稳婆看了看产妇的面容,竟吓得愣在了当场,这个年轻的女子牙关紧咬、面如死灰,俨然已是半个死人,只剩一口气吊着强撑着,稳婆哆嗦着说道:“这,这该如何是好,产房中岂能有男子……”
阿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喊道:“大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些,求你快看看芷娘吧。”
宋张氏也禁不住哀求道:“大妹子,求你看看我的媳妇吧,让她生下那个孽障,好好地去吧。”
稳婆这才抖着手走上前来,掀起了芷娘身上的薄被给她接生,芷娘血流过多,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稳婆让阿彭扶稳芷娘的双腿,拿起在炭火上烤过的剪刀,对准已经露出婴孩头顶的上方,咬牙剪了下去。
夜深岑寂,星夜无光,房顶的鸱鸮嚎叫了半夜,稳婆才从宋家出来,她替宋家的媳妇接生下了一个浑身青紫的死胎,连资费都没要就慌忙地离开,她一路小跑着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中,“咣当”一声猛地拴上了门,唬的她的丈夫老钱猛地一跳,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妻子头发凌乱、神色慌张的样子忍不住骂道:“见鬼了吗?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稳婆声音颤抖着说道:“比,比见了鬼,更,更可怕,你不知道,宋家的媳妇生下了个死胎,那媳妇也跟着咽气了……”
老钱一听,唬的瞌睡虫飞到了九霄云外,大张着嘴巴愣在了那里。
芷娘终是没能将死胎生下来,她血气尽失,神思杳渺,已渐入弥留,只是半开半合着泪眼,凝聚最后一丝精神,万般不舍地望着逸飞,逸飞已浑然不似人形,他神情枯槁,散发披离,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命地抓住芷娘,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留住似的。
少年夫妻,情深意切,终是挡不住阴阳的界限,人鬼的殊途。
在芷娘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亮散去前,稳婆紧闭眼睛猛然用力,将血淋淋的男形死胎从她的腹中拽了出来。阿彭用白棉布包裹了抱给宋张氏,宋张氏长号一声,抱起死婴扔进了炉火熊熊的火塘。
宋家此夜星火点点,宋张氏含泪在芷娘床尾燃起了随身灯,夜里风急,阿彭担心风吹灭了灯,特意用白沙灯罩罩住了,她望着抖动着的白烛光喃喃自语:“前路亮堂堂,魑魅一扫光,芷娘啊芷娘,从此无忧伤”。
宋家族人伶仃,壮年都被征去京城和附近的窑场,族中只剩几个老弱妇孺,逸飞虽不年长,但在族中辈分颇高,可与族中最年长的宋长河称兄弟。这天一大早,宋长河腰系孝带,带领着身着麻衣的族人来到了宋家门前,晨起清风吹拂着宋家门楼前挂着的白色钱串,一个孩子自上而下地数了数回头对母亲说道:“娘,宋家奶奶只活了二十岁吗?”
他的母亲低声说道:“是了,这个奶奶很年轻的,一会儿到了灵前要磕头的,知道吗?”
孩子乖巧地点点头由母亲拉着进了宋家。
族中几个亲近的婆子媳妇低头噤声地忙碌着,因为难产而早亡的媳妇儿按理是不应停灵太久,丧事也是一切从简的,可这族中辈分最高的除了宋长河就是逸飞了,逸飞如此违例按长者仙逝停灵,倒也没人大声议论。一个颇懂得人情世故的婆子来到宋长河身边低声说道:“宋大爷,这说来说去也就是死了一个年轻的媳妇儿,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吗?”
宋长河看了看灵堂内跪趴在棺木边上神形俱毁的逸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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