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她懂得如何照顾你,如何安置这个家。”
裴生平稳叙说,旁若无人:“可是她太孤独了……”
幽幽叹息在四下无人的莫宅里响起,另一位听客已经渐渐感觉不对劲。
“她像一朵美丽娇嫩的花,开始慢慢枯萎。”这句话中参杂着浓浓的个人情感,裴生追溯的语气婉转缠绵,全不似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应该有的语气。
他的鬓角华发攀升,眼角皱纹层层堆叠,一双眼睛浑浊却有情,他冷静而又克制的冰冷表情——
莫讷言忽然发现,老裴其实是一个很能引起女性柔软的男人。
裴生虽老,却见识广博,处事圆滑而又有礼,倘若再年轻个二十来岁,四五十岁时是一个男人最富魅力的时候。
尤其这个男人尚且算是养尊处优。
他管家的身份注定他是一个妥帖的,完美的,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男人。
一个长期受到冷落的年轻女子,即使面对比她大了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的那一份完美如绅士般的温存,依然能撼动她渴望爱的内心。
“我们常常一起浏览花园,一起品鉴红酒,一起欣赏乐章……”咔哒一声,那双虽然斑斑点点却纤长有力的手握住被打理好的枪支,伴随着裴生叙说的话语:“我们一起迎接博名的诞生。”
瞄准莫讷言肮脏丑陋的额头。老裴平静似水却深如汪洋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他:“我曾发誓,一定,一定要终身侍奉莫家。”
“那是因为你的儿子当了我的儿子!”莫讷言终于咆哮出声,他愤怒到极致以致于浑身发着抖:“你想要偷梁换柱!你想要姓莫的变成姓裴的!”
“不。”裴生淡淡说道:“我曾在老爷临终之前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多年往事何曾如烟?它一直都在,岁月并未将它真正抹去,留在原地,而是将它打磨成一柄尖锐的伤人利器。
莫讷言的的眼神倏然而变,他控制不住的哆嗦着嘴唇,因为受惊过度而变得沙哑的声音颤抖出声:“你……你……”
“是的。”裴生在面对莫讷言时总是佝偻的脊背慢慢伸直,他笔挺的站立着,那种狡诈如狐的气质竟然肉眼可见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儒雅的,岁月多情的磅礴气势。
恍然间,眼前老裴的身影虚幻斑驳,他渐渐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一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却真正让人如沐春风下意识追随的人——他的父亲。
老裴与他多相似啊!
莫讷言这才想起来,真正被看着长大,真正被老头亲自带在身边培养的……一直都是老裴。
裴生说:“我跪在地上,将所有的一切罪恶都和盘托出,包括你,我,路遥。”
“我祈求老爷放过路遥与博名,我愿意受到惩罚,一辈子为奴为婢,为莫家打理一切。”
“但是老爷却说,与其以后让你再祸害别人,不如百年之后由博名肩负起振兴守成的担子。”
裴生的语气里终于见着一丝颤抖:“我不该,不该如此软弱。”
“做错的人是我,愧对莫家的是我,该用一辈子偿还的人也是我。”裴生倏而一静,深呼一口气,稳了稳即将崩溃的语调:“而不是应该葬送博名的一生!”
“呃……呃……啊!!!”莫讷言愤怒惶惑的揪住自己的头发,速速低语:“是你!是你告诉老头子我喜欢男人!是你让他一直对我看不眼来!是你让我承受着老头子异样的眼光!”
莫讷言猛地抬头,额间紧紧抵着黑洞洞的枪管,双眼肆虐的盯着垂目看他的裴生:“你知道我多想让老头子正眼看我么!你知道我多害怕别人的眼神么!你知道我千辛万苦伪装的多累么!我多想自己喜欢的是女人!我多想活在阳光底下!”
“——可是我不能够啊!”莫讷言猛地闭上双眼,眼泪顺着眼角缓缓下滑:“世道如此,世道逼我,世人眼光碾压我!”
“歧视,鄙夷,惊恐,害怕,恶心,指责,议论,排斥——不容于世!”莫讷言嘶哑出声:“为什么要这样,我只不过,只不过与你们喜欢的喜欢略微不同而已啊……我不是变态啊……”
“我曾经……曾经……”莫讷言狠狠的闭了闭眼,斩断泪水:“我也曾愧疚过,我也希望我跟博名只是父子,只是父子,可是寂寞它太恐怖……”
“太恐怖……”莫讷言低声絮语:“我曾经想过的,等我死了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博名的,我希望自己能够补偿他,不要,不要恨我,等我死了以后,会有一个美丽温存的女人来弥补他的创口……”
“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裴生哽咽道,他握着枪托的手几不可察的颤抖着,另一手缓缓从自己后背腰身里抽出一封遗书。
“我也不断告诉他要忍耐,要赎罪,要求得宽恕……”
裴生短了顿,在莫讷言低头打开遗书默念的时候道:“可是博名受不了了,他选择了报复和死亡……”
“没有人能轻易了结他的性命,在你禁锢他如脔物的时候,他身边跟着的奇能异士怎么能轻易的让他中招,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一心赴死……”
“在故意跟你温存之后,带着你的痕迹,荒唐的死在世人眼里,这是他无声的控诉!“
裴生握紧手中的枪/支,对准颓然倒地,垂目不语的莫讷言。
良久之后,莫宅惊响,紧接着又有一声枪响,两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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