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主日的黎明前夕,自圣周四起沉寂了三个昼夜的巨钟重又訇然长鸣。先是圣玛利亚.德尔.弗洛雷大教堂,而后是圣.洛伦佐教堂,圣十字教堂,诸圣教堂……沉郁的钟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温暖而黑暗的天空,召唤佛罗伦萨的人们去望早弥撒。
最先走出家门的是破产没落的作坊主、帮工、学徒和短工、日工以及其他流落城市的贫民,这些人收入微薄且不稳定,因此无法缴纳足够的税金以换取完整的市民权,他们无权成立自己的行会,也没有别的行会允许他们加入,这令他们在政治与经济上几乎无法取得任何保障;他们和家人只能居住在圣弗雷迪亚诺教区,或是圣皮耶罗.哥托利诺教区,圣阿姆布罗焦教区,这三个区靠近城墙,危险又荒僻,距离举行复活主日弥撒的主座教堂(即圣玛利亚.德尔.弗洛雷大教堂)更是间隔着近二十个教区和一条亚诺河。所以很多人甚至在钟声尚未响起,天色依然灰暗时就已经弄妥了自己的全身行头:男主人穿上了簇新的亚麻和细棉布的衬衫,呢绒的紧身短上衣,羊毛的外套,低口宽头的皮便鞋擦得光亮闪闪,也许还会有一顶椭圆形软帽;而他们的妻子多数只有一件比较体面的棉布或普通的羊毛布带袖长裙,但这并不妨碍她们不断地在袖子和领口,以及饰物上做出些改变;譬如将稍显过时的圆领改成时下更为流行的大方领,在袖口缀上花边,或是在往脖子上缠绕丝带编织成的链条(没有太多奢侈资本的贫民经常采用这种方式),就像她丈夫每逢节庆就必定会在腰里系着丝绸绣花的小口袋;孩子们的衣服多半来自于父母与成年的兄姐,只有初领圣体时穿的白色长衣必然是新的。
男人、女人、孩子们在狭窄的圆形鹅卵石街道上与自己的邻居和亲友会合,以往总是一派死气沉沉,阴晦不明的城区顿时充斥着无数尖锐的笑声和兴高采烈的喧哗。
“基督复活了!”
“真的复活了!”
他们彼此通报和确认圣子复活的消息,高声问候,逗乐,在追逐推搡中穿过一条又一条阴暗潮湿的街道,这些街道蜿蜒曲折,纵横交错,但无论次序还是长短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其混乱复杂的程度即便与一盘打翻的山羊肠子相较也毫不逊色——一四七八年的佛罗伦萨城区布局非常有趣,作为划分依据的既不是财富,也不是地位,而是姓氏与血缘——拥有同一个姓氏的家族成员,连同亲戚,豢养的教士、商人,从属于己的雇佣兵、仆人和工匠沿着一条街道,或者围绕着一个广场居住在一起,以便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起最多的力量与博得最多的支持。
方形巨石就像攀援植物一片紧接着一片伸展开的叶子那样迅速生长——隔绝了觊觎和仇恨的厚重坚墙,警备森严的燕尾式垛口与城堞,壁垒,沉重的铁栅,锥子般的笼塔,大而尖,带有盾牌与族徽的双色拱门贪婪地争夺着每一寸空间与光线。它们浓重的阴影亲密地加叠在一起,令得两个街区之间,天空总是仅余一线,而街道必定终日暗昧无光。
佛罗伦萨的执政委员会曾经不止一次地发出相关法令,试图遏制或修正这种恶劣的趋势,但总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缘由不了了之——强有力的家族总是和某个具体的街区紧密相连,决不轻易迁居,如阿尔比齐街属于阿尔比齐家族,皮鲁齐广场一带的住宅门楣则多数刻印着皮鲁齐家的族徽,而巴尔弟家族的根据地在亚诺河南岸的巴尔弟街……又及,美第奇家族的圣洛伦佐区。
美第奇家族的府邸位于执政广场的东部,棕褐色的堡垒式建筑粗糙、苍老、方正,像是巴别塔忘却在世间的一块基石,除了各层的拱形窗,唯一的装饰就只有位于正门门楣位置的三角形浮雕装饰——两只分卧两侧的巨狮守卫着佛罗伦萨的标志,盾徽中雄蕊异常突出的童贞花(百合)——而不是美第奇家族那有点可笑的百合花与小圆球样族徽,因为这里同时还是佛罗伦萨执政团的办公场所,美第奇家族当时的家长柯西莫一世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相当慷慨的退让。
他的付出在之后的半个世纪之内获得了相当丰厚的回报,百合花与小球的标志日复一日,从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向外扩散,增殖……时至今日,它和它所代表的美第奇家族的权势与理念,几乎覆盖了整个佛罗伦萨。
朱利阿诺.德.美第奇,美第奇家族的次子,罩着一件猩红色的带袖斗篷,慢吞吞地踏出韦其奥宫,沿着锯齿形塔楼的阴影走向一条笔直且宽敞(与其他道路相比)的通道。和所有家族的次子那样,他要比他的兄长洛伦佐更为高大、英俊,强壮且放荡不羁……最后一点似乎令他更具魅力。
佛罗伦萨的民众为他让路,向他致意,或是高呼“美第奇”的名字以示支持,而美第奇的次子则以更为谦卑与热情的态度——无论向他行礼致意的是粗鲁的屠夫,狡猾的公证人,显赫的商会成员,还是散发着臭味,穿着紧身皮裤的雕刻工匠,或是帽子和发髻上按照律法要求吊挂着铃铛的妓女,抑是身穿黑色尖顶罩袍的忏悔者——他都能公正地给予其应得的回应。这种令人愉悦与满足的行为看似简单易行,但在与他年龄相仿的人群中却可谓相当难得,尤其这个年轻人还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地位和外貌的时候;所以说,虽然他面色有点苍白,动作稍显僵硬,回应的时机也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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