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伸着脖子往蜿蜒的御水河尽处看了一眼,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渐渐近了,淡棕色的蓑衣草被雨水冲刷得极亮,随着那人的步幅移动,一下一下闪出幽深的光泽。
“叶大人!”何良谄媚地笑了一声,来人是羽林卫的正六品司阶叶鼎。
那人却不为所动,一伸手,声如闷锣道:“带来了吗?给我!”
何良掀开宽大的蓑衣,露出杏黄襁褓的一角,笑道:“牛公公嘱咐办的事,小的怎敢不尽心!唉......这会儿太子夫妻正抱头痛哭呢,可惜呀,牛公公若能看到那一幕,当更能告慰他全家的在天之灵了。”
“你这事办得极好,回去我一定替你向牛公公请功。”斗笠下隐着的一双暗色眸子只如深潭般端凝。
“那么小人先谢过叶大人美言了!”何良感激不已。
“可林将军那里......你准备如何交待?”
何良狡黠笑道:“这个容易,兵荒马乱的时节,育婴堂有得是死婴!”
斗笠下的眸子动了一动,旋即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何良微微躬身目送叶鼎离去,心想,太子当初查出牛家贪赃弄权,将牛家满门抄斩,牛公公这回为了报家仇,出手真叫大方!可怜那小小女婴,今晚只怕要被牛公公用来祭奠先人了。
这样的乱局中,还是先收拾真金白银保命要紧,谁知道再过几个月,究竟是谁坐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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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年底,叛军节节败退,退守幽州,皇帝虽然还在东都,京官们却陆续地回衙当差了。战火退去,京城官民皆喜。
户部郎中崔名亚的脸色,如青釉烛台上飘忽的烛火,明灭不定,他手里瑟瑟缩缩地捧着一只襁褓,转过脸,问:“夫人,你看这......”
他的妹夫——羽林卫司阶叶鼎在丙辰之乱中力战殉国,圣旨追授正五品郎将,临终之前曾托付舅兄照顾妻女,不幸崔氏产后失之调养,又兼思念亡夫,不过两月也亡故了,只留下这个小小女婴,崔名亚只得将妹妹的女儿抱了回来。
刘氏悠悠地拔下银簪,拨亮了烛火,不紧不慢道:“虽说是妹子的骨血,咱们理该照顾,可叶家还有族人在,咱们怎么好越俎代庖?”她轻飘飘地瞟了女婴一眼,她替崔名亚照顾前头嫡妻留下的儿女和庶出子女已经够烦的了,这回又来个外甥女,还真是拿她当老妈子使了!
崔名亚讷讷道:“叶家活着的族人,都是妹夫的远亲,如今混得越发潦倒......”
刘氏不屑道:“难道咱们家就是玉堂金阙了!”
崔名亚素来有几分俱内,听刘氏这样说,越发地无言了。
忽然一线清脆之声呖呖如莺,笑道:“咱家虽不是豪富,却也衣食不缺,难道还养不起一位姑娘!父亲就姑姑这一个妹子,姑姑也只表妹这点骨血,咱们不养,岂不显得崔家太小气了?母亲不必忧愁,将来也不过费一副嫁妆!”
说话的是崔名亚的长女崔逸琴,穿着莲青色哆罗呢绣袄,鹅黄梅片贡缎马面裙,一双掐金挖云的红香羊皮小靴。
说话间,婴儿撇撇小嘴欲哭,崔逸琴连忙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表妹哄着。
刘氏笑吟吟地看着崔逸琴,眼底却凛凛地透着寒气,暗暗咒骂:“死丫头,整日只会与我作对!”嘴上只得说,“罢了,既然老爷是这个意思,就留下外甥女罢!只一样,家里往后俭省着些就是了!”心想崔名亚往后再想纳妾,却是万万不能的了,用一个外甥女挡住那些狐狸精,倒也划算。
刘氏说完,执起茧绸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悻悻地走了。
崔名亚拈须笑道:“还是我的琴儿最能替为父分忧!”
逸琴笑道:“女儿应当的,何况我也喜欢这小表妹——不知姑姑和姑丈给她取名儿了没有?”
崔名亚笑道:“是你姑丈取的,叫叶绮,丝罗之绮。”
逸琴道:“表妹生于变乱之中,能够大难不死,将来必是个有福气的。”这时,叶绮蹬了蹬小腿儿,逸琴手里一片湿热,她嘻嘻笑着,赶紧唤了奶嬷嬷来,给表姑娘换尿片。
襁褓松开,逸琴借着滟滟的烛火,看见表妹胸间的一颗朱砂痣,如一粒光滑圆润的珊瑚珠子。
飞雪扯絮一般,绵绵密密地下来了,地上已覆上薄薄的一层轻白,暮色四合,屋里虽然笼着上好的银霜炭,寒气却无孔不入地渗到屋里,叶绮在襁褓里小小地打了个哆嗦。
裹在襁褓里的叶绮不会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她那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四表姐逸画会对她连扭带敲,连掐带拧,更不会知道,崔府的当家主母刘氏对这一切根本就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天佑二十二年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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