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勋爷爷后来就定居在小栗子,靠编筐窝篓维持生计,每隔一段时间就上一趟临江,卖筐兼买生活用品。他每次来都在我家住几天,我父母好吃好喝地招待他老人家。他总说,小栗子鱼厚,是打渔的好地方。
我父亲就雇了牛车,拉了一车豆饼和全套渔具上小栗子去了,住在李爷爷家,开始了打鱼生涯。
小栗子村沿江往下五里有个葫芦套村,岗顶有个窑场,以烧缸为主,兼烧一些盆盆罐罐,每当出窑,工人们把缸扛到江边装船,运到上下游去卖,走来走去,踩出来一条盘山小路,江边的这个地方就叫“扛缸道”。我父亲就从这个地方开始沿江往上,经蝲蛄哨、兔牙石、门槛哨、窑泥沟、大湾子、裤裆石、白房门前、乱石窖,直到“对儿石”,沿途十余里喂了几十个“鱼窝儿”,每个窝儿半块豆饼,每天打两遍。开始我李爷爷跟着背鱼,一天下来他就受不了了,鱼太多他根本背不过来。我父亲说:“雇人吧。”李爷爷就在本村雇了张奎元、张奎宝哥俩,俩人倒替着一个背,一个卖,李爷爷也帮着背鱼。张家哥俩整日价累得哭爹叫娘,但乐此不疲,因为不但有钱挣,而且每日有鱼吃,我父亲每天都给他们两家足够吃的鱼。那时鱼很贱,顶斤往上的鳌花、细鳞才三角五分一斤,鲤鱼、重虫三角一斤,其它杂鱼两角一斤,但架不住打的鱼多,我父亲每天也有几十元的收入,在那个年代这已经相当可观了。要是赶上鱼“咬汛”,即鱼的繁殖期,收入就会成倍增长。
经过常年摸索,我父亲对各种鱼的习性了如指掌,比如,谷雨节时沙包鱼咬汛;芒种节时鳌花鱼咬汛;臭李子开花时节重虫鱼咬汛;端午前鲤鱼咬汛;就连河里的花皮涝子、泥鳅什么时候咬汛我父亲也一清二楚。别的鱼咬汛在哨头急水流里,只有鲤鱼在稳水湾里,鲶鱼在烂泥塘里或水岔(江的支流或倒溆子)里。鱼咬汛时成群结队聚在一起,每网下去都能打几条到几十条,收获格外丰厚。可惜,每种鱼的汛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过后它们就散处水中,只能靠喂窝才能使它们相对集中。入伏以后,它们连窝儿也不太上,只能靠打散鱼了。我父亲打散鱼有绝招,趟到齐胸深的水里照样能把网撒得又远又圆;在急水流边就攥住网苗子,把网撒得磨盘那么大,照样能打上大鱼来。
一天过午,快打到“对儿石”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阵雨,打的鱼已经装满了鱼篓、背筐,李爷爷就说:“行了,够载了,往回走吧。”我父亲说:“再打一网。”觑准窝子,父亲撒下网去,停了片刻,待网刹底,然后习惯地摔了摔网纲,目的是惊动网里的鱼,让它们撞网,通过它们撞网的力道、性状就可以知道是什么鱼,有多大。鲤鱼撞网的力量最大,尤其是三斤左右的鲤鱼,一用网纲摔打水面,它就舍生忘死地猛力一撞,颇有破釜沉舟的气势。如果撞不开网,它就在网内四处逡巡,这里拱拱、那里蹭蹭,寻找空隙。再大的鲤鱼则不同,任凭你把水面打得劈啪作响它也蛰伏不动,等你收网时它憋足劲,顶在网上一鼓作气把网顶出老远,你必须顺势放网纲,使网保持柔软状态,如果硬碰硬就被它顶破网逃之夭夭了。鳌花鱼不管多大打在网里没个跑,因为它的翅(鳍)有毒,遇到攻击它就把翅一挓挲然后一动不动,静等敌人倒霉了。打进网里它也照此办理,结果被挂了个结结实实。不过,摘这种鱼是个麻烦,不管你怎么小心总是会被蛰到。蛰到后,双手肿胀钻心地疼。人尿是解这种毒的最有效的物品,解开裤子,把尿泚在手上片刻就不疼了,只是双手胀呼呼的,连拳头也握不上。马口鱼速度快,撞网是对称型的,这边撞到网上,折返身又撞到相反方向的网上,循环往复,没有停歇,直到把网收紧。所以,网里有几条马口你就不知道有多少鱼了。沙包鱼傻,撞网一条线,在一个地方从上往下,一个劲儿地撞,一直到进网兜。鲫鱼瓜子、白票子、花翎子这些小鱼撞网像小鸡啄米。重虫、沙咕噜子、鲶鱼这些底鱼一般不撞网,只管收网就是。
我父亲摔完网纲,等了一霎,觉得网里有一些小鱼,就开始收网,收了几把,突然有几股闷劲把网向江心方向顶去,他赶紧松手放纲。因为怕几条大鱼相互借力,把网顶破,或者有石头把网底纲搪起来使鱼有了逃跑的空隙,我父亲干脆把衣服脱巴脱巴下了水。我父亲潜进水里,摸索着收网脚子,一条大鱼撞在腿上,我父亲一猫腰就势把它摁在地上,拽过网衣把它缠紧,夹在腋下,又继续收网脚子。网越收越紧,面积越来越小,又有俩条大鱼撞到父亲手上,它们脑袋已经入拱,但身子太大进不了网兜,我父亲急忙先摁住一条,用膝盖压住,然后掐住另一条,用网衣缠好,用牙咬住,最后把膝盖下的那条也缠好,顾不得把网全部拢起来,就抱着三条大鱼踢理他啦地走上岸来,后边的网还拖了很长一串。张家哥俩一看我父亲怀里的大鱼,拍着手跳了起来。李爷爷也咧嘴笑了,头颤巍得更厉害了。回到住处一称,最大的一条十三斤六两,其余两条,一条七斤八两、一条七斤六两。
我父亲在临江打渔的名气越来越大,人都称“打渔的高振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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