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九篱睡得有些迟，一是想着前后院子要反复检点，不可遗落了东西，二是觉得今夜星光甚好，兴许这一去再无归时，不如就此多看几眼。
院子还是来时那般大小，只是一砖一瓦都携刻着岁月的痕迹，九篱想起刚来时这里还只是一片空荡荡的样子，不禁有些唏嘘。饶是在人间混迹了这许久，看到时光渐老故人离去，心中还是会酸涩，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固执得疼了。毕竟身处人间，就要依照人的样子活着，即便是有几百年寿命的妖也懂得，与时间相比，他们与人无异。时间教会所有生命的是，很多时候，与这世间的变数相抗，争执是没有用的，而基于这一点，人与妖唯一的区别就是，人想活得快活，可能在他们二十好几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道理，而妖，可能在六十岁的时候明白也不算太迟，但不管怎样，这道理都是一定要懂的。
杯中盛的是时年，启封之时闻起来好像紫薇花露的味道，轻轻淡淡若有若无，入口稍稍苦涩辛辣，待舌头好像没什么味觉之时又是回甘，时间正好，分秒不差。酒馆里的客人一般不点这个，西梁饮的是快酒，一碗就烧得胃疼或是一口就呛出泪来。他们爱喝那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烈酒，单要味蕾上的快感就够了，说只有那种酒才能解忧。解忧，九篱微眯双眼，月光在她的眼中模糊成了一个昏黄的影，何以解忧啊？
忽然感觉门外有人，九篱警觉，停在杯沿的手一顿，五指间隐隐含了力道，”是谁？“门外似乎是一女子的身形，穿着淡黄色的曳地长裙，外边披着一件深色的斗篷，面上蒙了一层白纱，月光下看不清楚其他，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
“是九大夫吗？”那女子脱下帽子探出头来，轻轻问道。
九篱站起身，长袖隐了食指上的酒水，“你是?”
女子确认了九篱身份，一双眸子中煞时充满泪水，声音也含了万般喜色。”太好了，果然是九大夫，小女子倾酒，原是求医来的。今日见到九大夫全凭天赐，还望大夫体谅倾酒求医心切宽恕小女子唐突。“女子衣袍中的身形纤弱，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白皙，套着块碧色镯子，全是美人模样。只是嗓音柔柔弱弱，缺少中气，一听就是脾胃失调气虚乏力之症。
“即便求医，你为何不明早再来。这深更半夜寒气太重，姑娘体虚不宜夜间出行，还是快快请回吧。”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来人着实惊了她一跳扰了这月夜的平和，九篱感觉心里不甚舒爽，使了法术关了院门，拾了酒杯转身欲要离去。
“九大夫，”身后女子悲泣，我知千辛万苦得见你一面已是天赐，小女子不求别的，只求您给我诊个脉告诉我还有几日可活。”女子声音悲戚。
九篱听了有些心软，回过身来打开院门:“即是病重，明日来我给你看了便是，何必急于这一时。如此仓促，我不能够看得仔细，开不出好方子，你又要怪罪医生。”
女子含泪点头:“我知道大夫的意思，只是可惜我在路上耽误了太长时间，明日之前我必须回去，……九大夫，我不求方子，您只帮我把个脉便可。“说着，脱下腕上的翡翠镯子，硬要塞到九篱手中。
九篱身子一让，轻轻扶住女子伸来的手臂：”镯子拿去，我既治不了你，就不会收你半分，过来诊脉。“
九篱带着女子走到院中，掌了灯，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方椅示意她坐下，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枕。一方丝帕摊在桌上。“能脱了手套吗？”九篱指指女子右手过腕的白色手套，女子皱着眉头显得很为难，小心翼翼地问“不去可是会影响诊脉？”
”自然。”九篱回答。
倾酒没有办法只得将手套退去，右拳却攥得死紧伸到九篱面前。九篱叹了一口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若诚心看病就放心就叫我把脉，其他的事无需介怀。”
女子犹豫再三，将掌心缓缓打开，九篱愣了一下，那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灼烧过似的，整个手掌凹凸不平纹路不清，全是如蛇身一般盘旋丑陋的疤痕。倾酒紧紧盯着九篱的表情，发现只一刻，九篱便云淡风轻地拾起一段素锦，垫在腕下，恰到好处地盖住了那片疤痕，开始认真检查起来。
“我听说，大夫是先知？”院中寂静，倾酒轻轻开口。九篱没有回答她的话，指尖轻柔有力，探着女子的脉搏。
半晌，九篱示意女子换左手，这才淡淡道：“我只是医生，能开几个方子，算命什么的，我不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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