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倾松寻回了二十具孩子们的尸体,同时数了数旁边祝容军的尸体,九十二,肯定还有负伤的,这么说,一敌十虽不能,勉勉强强一比五也该知足了。这场小小战斗的剧烈并不输与任何一次最凄惨的大战,具体而微,一滴血和满满一海血的滋味没有区别,腥甜是同样浓烈,而不是稀薄寡淡、无味如水。他给儿子准备了两套衣服,琅琊族人素净简单的衣服,还有上都贵族最华贵最繁饰的衣服,好让他能够在琅琊冰原的神明及琅琊族人的始祖面前,花枝招展孔雀开屏般灿烂绚丽地展示一番,以引起满堂欢快无邪的嘲笑。他还准备了一面极为难得的方便轻巧的颇黎小镜,在准备新梳子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按儿子的习惯,在梳脊里藏一刃锋芒。结果他没有藏,只是准备了一把真真实实的黑檀木梳子——他已不再需要这样的小花招了,并且,也对他耍个小花招罢——让他以为父亲竟然真的一直没有看破他的花花小肠子,以此再多得意几分。这个从来喜欢琳琅满身的儿子啊,分明是一只洁白的鹤,却偏偏挑起种种颜色绚丽的珠玉珍宝和金箔,一样一样得意洋洋地挂在身上,直到把自己变得七彩缤纷,斑斓得走了样。而最后这场一滴血似的战斗,好像是他厌倦了这些生硬冰凉的装点,放弃了对一切金银珍珠水晶玛瑙翡翠砗磲和珊瑚的挑选,只信步来到春天清澈明亮的溪水边,弯腰在无边无际的芬芳花海里,顺手撷了一枝小小的、颜色鲜红的、盛开的花,别在胸前。这是一次多么别致的装点,颜色是同样的艳丽,却又与以往绝不相同。未鹤抒最后的战场,后来人们称呼为鹤隐林和鹤隐泉。而莽荒之原,这决定天下格局的关键之所,一片被鲜血浸泡至绵软疏松的大地,即便是在几百年后,随风起伏的静谧长草下仍是骨骸随处,见证当年那场诸神如饕餮般凶暴的贪飨。有多少不世英豪长眠于此,多少勇猛无畏的牺牲才凝练出来的星光,她谁都不给,哪怕是两个国度的君王,却独独倾给了未鹤抒,令他再次独秀一枝——她的别称是鹤隐原,并且人们更偏爱这个优雅称呼。
如果有高明的巫师能招回未鹤抒的魂魄,一定是先有香风拂面,然后听见玲珑环佩发出的嘤咛和吟,最后才看见一个珠光宝气的最高贵最优雅的鬼从容而来。如果他客气谦虚地赞美说:“将军一生彬彬有礼,凡事依礼而行,无一违悖,实属难得。”那只鬼一定是突然就变了颜色,做最狰狞恐怖状,说不定还要伸出利爪来掐巫师一把,如此狠狠地吓他一大跳,然后眨眼间又恢复成高贵优雅的模样,畅声大笑着从容离开了,剩下巫师在原地,一面擦着方才那身迸出来的冷汗,一面忍不住也要跟着他大笑。但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那只鬼做了失礼的事,谁叫他明知真相还虚伪在先呢?那只鹤,就算他披满一身的虹彩装成孔雀的模样惟妙惟肖,那也只是他在开心地玩笑。他的底色依旧是纯白如雪,纤尘不染。他从来不曾守礼,因为他天生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或者说所有的规矩都要退避三舍,当它们面对这只高蹈的鹤。
流芳天下颂抒宣,未肯飘然断俗缘。闻说当年将军去,一天白鹤舞翩翩。
他其实真的是一个很随心所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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