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少女,她原本石栏前立着,现在缓缓坐下来。一身浓夜化作的衣裳,她自己仿佛就是夜。夜遮住一切,包括她自己,可她的眸比夜浓好多,反而暴露了。她原本黑纱遮面,可现在,黑纱没法逃出萱宜的魔爪。
萱宜是谁?萱宜就是萱宜。
萱宜还是看着云雾发笑,身旁的人却忽然一惊,她发觉了,偏过头问道:“怎么了,姐姐?”
“好像。”黑衣少女缓缓起身,“有一个人的呼喊声。”
“念经的声音,还差不多。”萱宜一蹦,贪玩地坐在了石栏上,忽然回头,眉间一缕怒,“真想一把火烧了它。”
“好端端地,你每回都想要杀它。”夜衣少女也回头,目光定在一片红意中。
“姐姐,像不像大眼青蛙?”腮帮子一鼓,萱宜忽然说道,又仿佛想到了另外的东西,自己先笑出来,鼓着的腮帮子没了,“小白蘑菇,小白蘑菇。”
夜的眸子堆满疑惑,这样的疑惑总是在。萱宜就是这样,总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她自己却笑得很欢。你问她,她老是答非所问,还说些更稀奇古怪的东西,只听她又说道:“姐姐真好。”还没有完呢,她又说:“我喜欢姐姐那位姑三师叔的性情,姐姐也是。”
细碎话语,夜就这样过去,白天睡醒了,睁开眼。柱子村,风和日丽,还有宁静,可一抹血的味道飘散着,虽然淡,不易察觉,可有就是有。
村口,天潭河跟往常一样打瞌睡。迎着日光,见到一道佝偻的身影缓缓走过,步子好轻,尘土不动,一丁点脚印儿也没有。
拄着根老树根,走路走得奇慢,可是忽然发觉,树根根本没有着地。再仔细一看,不过寻常又苍老的五官,干瘪,瘦弱。
柳树下,古槐旁,横躺着个人。瞧个究竟,原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文士,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给人的感觉就是乱。
粗乱的襦衣,破了好些个洞,乱糟糟的头发更不用说了,各自打各自的结,密密麻麻。最新奇的,他的长须也打起一个结,仿佛是死结,解不开的。
柳叶落树下,他挑了两叶大的,盖住两只眼睛,日光就此与他无缘,呼呼地大睡。
一丁点的路,走了好久好久,终于走到树下了,却又花了好久的时间抬头去看日光,好久之后才又低头,踢了踢呈现“大”字的两条腿,发出微微沙哑的声音:“好大的架子。”
凭空一缕风,唯独两片柳叶飘起,落回它们原来的地方。老文士揉揉鼻子,一半起身,靠着杨柳,开口道:“大祭司好。”
面无表情,佝偻老者就地坐下,只道:“叫我独眼瞎。”
“瞎了吗?”明知故问,还靠近一些,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只太过黯淡的眼睛,“果然瞎了一只。”确信地说着。
这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没走进瞎子的眼睛,他自顾自说道:“子鸣,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在那边盖了个土坟。”老文士头微微一仰,示意远处的一间小屋,“还带着个孩子。”
“算过卦没?”独眼瞎问道。
“你知道的。”瘦瘦的肩膀一耸,“两百年前我就不给人算卦了。”
“真不算?”独眼瞎坚持着。
“不算。”看样子,老文士也是个牛脾气啊。
“是不是已经算过了?”又问。
“没有。”又肯定。
“我去喝酒了。”独眼瞎起身,老树根终于拄到了地上,沾上的也是老泥。
“你这样慢的步子,我要考虑考虑?”老文士歪着脖子,透过万千树叶的日光,只有一缕到了他脸上。
“慢是慢,可走上十年,也就到了。”看不出来,这独眼瞎也是个犟脾气啊。
“瞎子就是瞎子。”老文士摇头笑笑,又问:“瞎子找谁喝酒去?”
“青乙。”瞎子答。
“那犟道士未必肯喝。”老文士面有疑色。
“灌下去就是。”瞎子笑起来。
老文士也笑,看着独眼瞎慢慢走去,看了好久,那道陈旧的影子才变成模糊。砰地一下,他倒头又睡,好大的鼾声啊。
夕阳西下,晚风吹,瞎子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老文士终于睡醒。哗啦哗啦,粗乱的褥衣中倒腾了好久,手心上多出四枚四角模样的骨头。
刀不用,会生锈,杀生鬼骨不会。四枚骨头被他抛起,上下跳动,盘旋,正要落地,可叮咚一下,其中一枚掉进了河里。
“老天也不让我偷看。”老文士一耸肩,露出一副滑稽的样子,自顾自大笑起来。
河水在流,河水一直在流,一朵红花漂过,着实安静。老文士对此颇感兴趣,他走到了河上,一个,又一个浅浅的脚印,他就这样一直跟着红花。
花就像是一只眼睛,她看过来,看着老文士,老文士笑起来,说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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