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万般无奈之下,文景又回到了吴庄。一进家门她就感觉父母确实进入风烛残年,精力不够用了。不论院里屋内到处充溢着衰落、陈旧和破败的气息。院里枯枝败叶和秸杆柴草乱七八糟和搅在一起,再不象从前那样分门别类归整有序了。驴圈里新粪压了旧肥,湿一片干一片积了五、六寸厚,再不象从前那样除铲得干干净净了。老驴还活着,但皮毛却粗燥而缺乏光泽,并且还长了一圈儿一圈儿的癣斑,也进入了桑榆晚景。茅厕的后墙摇摇欲坠,向内倾斜,不知谁顶了一根丫形的树杈。屋内更是四处通风,旧窗框变了形,木框和木柱之间、窗框和玻璃之间都有了裂缝。清晨,未曾开启窗帘时,那眩目的阳光已通过裂缝钻了进来。夜晚就是寒气逼人的冷风了。这种境况与慧慧家那新门楼大瓦房比较起来,越发显得寒碜。也难怪父亲泄气!
文景从回到家里就抓起搓板放下扫帚地忙碌,不是洗涮爹娘的脏衣服,就是整理屋内院外的柴草粪土,要么抽空跑出去托三货代买水泥、油毡,为修屋顶备料根本意识不到一个弱女子担当这一切是何等地孤独凄凉,也完全不考虑命运之神待人是否公正了。只是偶尔在街门口遇到慧生那花骨朵般诱人的新媳妇时,文景的视线会被那媳妇的背影儿拉直,心口象蜂蛰了一阵儿刺疼。这媳妇的背影儿与慧慧是何等相似啊。假若慧慧还活着,该多高兴啊。唉,文德要在世,二妮早娶进门,爹娘也该抱上孙娃娃了。想到人生在世什么都不及性命珍贵,立即又联系到海纳,文景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开营生了。
修房子是男人们的活计,本来吴长东要回来尽儿子的职责。吴长东已请了两星期的假,予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买好了请人帮工时要用的烟酒,就要动身了,文景却变了卦。她左思右想,还是坚持自己回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海纳。吴长东留守在家中,海纳一旦在学校犯了病,作为工会副席的他可以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及时求帮助。所以,两人就再一次重新分了工。吴长东除了照顾好孩子们的一日三餐外,还要在这两星期的时间内,到省城著名的医科大学、两大医院请教于学者专家,到省图书馆查查医学资料,尽量在海纳发病前多掌握些医疗信息。文景回了家也不能只顾了修房子,还必须到亲戚朋友处借些钱,以备应急。吴长东知道文景脸皮薄,临行前又给她带了两封信。他鼓励文景首先去问他的两位去借钱。据说他二与春玲结婚后紧跟形势,一会儿办野菜罐头厂,一会儿开婚姻介绍所,很有闯劲儿;他三虽没有大魄力,但也养了十几头牛,手里不缺钱。吴长东还说问他们借钱咱不理亏,因为他成家之前十来年的工资都贴补了他们。
事情往往是这样,发愁和筹划的时间比干活儿的时间都绵长。其实修个房顶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工程。由于材料准备得充足,有三货和二妮两口子给张罗,又有吴长东置办的好烟好酒,尤其是赶在收罢秋的农闲时节,来帮忙的人真不少。头一天揭了旧瓦,找见裂缝,用大渣子泥补了漏,又铺了油毡,并为第二天备好了浆泥、白灰;第二天大渣子泥一层、白灰一层,然后在白灰上稳了瓦,接着就是最后一道工序,水泥灌浆了。年轻人手脚麻利,按计划两天就能拿下所有的活计。特别叫人感动的是三货,真有号令三军的才能。第二天下午,就快铺完砖瓦了,老天有了下雨的征兆。黄土高原上的骤雨,常常是风大雨稀,不是乖乖儿直下,而是随着狂风横扫过来。尤其站在房顶上的人们,没遮没挡,铜钱大的雨点儿摔在腮上,那感觉真象玻璃碴子袭来似的。有那不经雨打的年轻人便想停工。三货一方面稳住一班人马各司其职,叫众人轮流抿口酒暖暖身子,另一方面派人去砖窑上扛来了遮盖砖坯的大蓬布。他让三四个年轻壮汉扯起蓬布作墙壁,遮挡横扫过来的西北风,鼓励大家一鼓作气完成工程。
文景也机灵,她明白用蓬布遮挡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起个心理安慰的辅助作用。有时刮的是乱风,没个准定方向,哪儿能完全挡住?她性豁了出去,不穿雨衣不戴草帽上了屋顶,花木兰似地与男人们搬砖弄瓦一块儿干了起来。她想:只有撑掌门户的陆家头号人物以红装女性显示出刚毅勇猛的精神,方可激发男子汉不畏风雨的干劲。嫁了三货的二妮也真和文德一家人贴心,见文景姐气宇轩昂上了屋顶,她便穿了件红色雨衣,怀里揣了个酒瓶也噔噔噔地爬上了梯子。风雨中一旦出现了两位亮丽红颜,喝了些酒的男人们就干得更欢了。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脖颈流淌,淋湿了后背和一侧的肩头。但他(她)们青壮年的感觉并不象人们想象中那么难受。二妮这位最会调剂人们情绪的新媳妇,不如文景那么能吃大苦耐大劳。她披着雨衣的头刚冒出屋檐,就觉得风吹得气紧。她便将怀中温热的酒瓶递上去,退下一层木梯,将头缩了下来。风一旦小些,她那红色的脑袋、湿漉漉的俏脸儿又会出现在男人们的视线中。她这一伸一缩比文景亲自动手都作用大呢。她站在梯子上瞥一眼隔壁慧生家的带有兽角的大瓦房、红门绿窗,即兴挑起个有趣的话题。一下就使大家忘掉了风雨。她问:你们说如今咱吴庄谁家最好活最受用?
随着世事的变迁,好活受用的人家也在变化。讨论这个话题对吴庄的庄户人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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