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仍然在山坡上度过。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批阅修改八位同仁分头编成的县
志各部分的手稿,终日几乎说一句话。他决定不再朝县府讨要经费,用书院官地的
租粮来维持县志最后的编写工作。前十卷已经就绪,先送石印馆付印,后十二卷也
即将编完。许多涉外的事,他指靠徐先生办理;后十二卷的通改也由徐先生来做,
由他最后再顺一遍。
有一天,徐先生对“民国纪事”一栏提出疑问:“朱先生,‘共军徐海东部过
滋水县到东山’这一条里的‘军’字是不是笔误?”朱先生说:“不是。”徐先生
说:“前边几条都用的是‘匪字’字,改不改?”朱先生说:“不改。”徐先生说:
“同在‘民国纪事’卷里,前边用‘匪’字,后边用‘军’字,用字不统一会给后
人造成漏洞。”朱先生说:“不统一就不统一吧!留下一点漏洞让后人指责也好喀
……”徐先生大惑不解。
鹿兆鹏又一次走进山来,见到芒儿就拱拳作揖:“我来谢你救命之恩,只是太
迟了点。”芒儿直戳戳地笑说:“还劝不劝我投奔你们的游击队?”鹿兆海也坦然
相告:“我劝不下就等着。”芒儿说:“你甭等我,你等黑娃吧。”鹿兆鹏听出话
味儿忙问“这话咋说?”芒儿坦城地解释说:“我不会改变主意,你等不着。你等
黑娃改变主意吧。我早给黑娃说过了,想投游击队,想归顺县保安队都行,弟兄们
凡愿意跟他走的都可以走。哪怕剩下我光杆司令,我就挟着麻袋世界游逛去呀!游
到哪儿死到哪儿到哪儿为止。”鹿兆鹏笑了:“等不住你也甭想等住黑娃,他跟你
一条辙。”芒儿更加真诚地说:“我倒盼你能劝下黑娃,让他把弟兄们领走,或保
安团或共产党游击队,愿意投哪家子我都不干涉。”鹿兆鹏疑惑地问:“芒儿,你
这话越说越离谱儿了!你咋能这样猜估我?芒儿说:“我说的是真心话。黑娃不信,
你也不信?我当土匪当腻了,也累了,我想一个人浪逛四方。”黑娃揉着眼睛走进
来,看见兆鹏时惊愣一下。芒儿接着说:“你不信问问黑娃,这话我跟他也说过。”
说着走出去:“我去看看把菜弄好了没?兆鹏算你有福,正赶上犒劳酒。”
黑娃有点心神不定地说:“兆鹏哥,你再甭提投游击队的事。”鹿兆鹏说:
“我刚才跟大拇指已经提说了。”黑娃说:“提说得不好。你三番几次说服投游击
队,孝文也来说服归顺保安团。你想想,我怎么跟大拇指共事?”鹿兆鹏不以为然:
“不!我刚才听大拇指的口气……倒是有变化。黑娃摇摇头:“你甭上当!”鹿兆
鹏就摊开底儿问:“先不说大拇指,我只问你,你到底打的啥主意?你想投游击队
还是想投保安团?还是哪家也不投,继续当土匪?我再说一遍,你撇开大拇指,单
你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黑娃瞅了兆鹏一眼,低下头陷入沉默。鹿兆鹏瞅了瞅黑
娃的架势说:“好咧,你甭回答了,我明白了。”黑娃扬起头说:“你啥也不明白
!大拇指不投游击队,我也不投游击队。”鹿兆鹏突然说:“那你们就去归顺保安
团。”黑娃咧了咧嘴嘲笑说:“你说气话吧?”鹿兆鹏点点头说:“是真话。归顺
保安团。”黑娃迷惑地眨眨眼:“你来替孝文活动?”鹿兆鹏笑笑说:“各为其主
嘛!”
大约半月后的一天夜里,黑娃正睡着,被一阵女人的惊叫声吵醒,拉开门一看,
黑牡丹一丝不挂,披头散发,抖抖索索站在月亮下,说大拇指死在她炕上了。黑娃
一把推开黑牡丹跑进她的窑穴,大拇指芒儿趴在炕上,两只胳膊一只压在腹下,一
只抠进苇席里头,一条腿蜷在炕席上,一条腿吊在炕墙下;满炕都是血。土匪弟兄
们全都拥来乱哭乱叫。先生走过来,先摸了下脉,又翻起大拇指的脸看了看,对黑
娃说:“五倍子。”
黑娃黑着脸,把吓得软瘫在院子里的黑牡丹揪着头发拖到油灯下。这是黑娃首
先想到的第一个凶手。黑牡丹虽然吓得傻愣,却仍然本能地替自己辩解。她的话语
粘滞结巴,前言不接后语,却向黑娃以及众匪基本叙述清楚了大拇指死亡的情景:
大拇指提着酒葫芦,自己喝着也给她灌着。大拇指仍然和往常一样喝着酒,和她耍
着,也给他灌着酒,喝得他半醉,她也半醉的时候,他才和她弄那事。他刚进入她
的身体,就浑身打颤,一下子泄了,接住“哇啦”一声喷出一股血来,喷得她满脸
满脖子都是。她吓得爬起来,看见大拇指在炕上一扭一拧地喷吐着血水……黑娃问:
“你把五倍子给倒进酒葫芦了?”黑牡丹反辩说:“那不连我也毒死了?他也给我
灌酒!”黑娃尚未开口,几个土匪弟兄已经揍起来了,打得黑牡丹在地上滚着叫着
,直到不滚也不叫,黑娃才制止了众弟兄。
清除凶手的内乱持续了几乎一个月。先头侧重于出事那天晚上谁到大拇指窑里
去过,聚宴时谁和谁都给大拇指倒过酒敬过酒,谁跟大拇指挨近坐着等等细节,被
牵涉被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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