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夏纫紫。
素净的瓜子脸上,自有一股琉璃熟悉的傲气。
简直就是另一个宝瓶嘛……
琉璃被宝瓶嫌弃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杨蕙兰的笑容却明显尴尬起来。
打趣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咽不下,也不能抱怨。
夏家姐妹的父亲,是清凉书院的山长。虽是一介书生,却有许多弟子身居高位,轻易得罪不起。
夏佩青轻轻一推妹妹,又含笑朝琉璃点点头。
“那天可有什么奇遇?市井传言都不可信,琉璃小姐可愿同我们讲一讲?”
她语气温柔可亲,让人很难拒绝。
于是琉璃坐下来,又把那天晚上的故事讲了一遍。
对成远步说过一遍,对惠公公说过一遍,对宋承恩说过一遍,对宋氏和姨娘姐妹们说过一遍,对兰心诗社说过一遍……
她现在已经能说得添油加醋又滴水不漏。
一路情节起伏跌宕,让谢宜华睁圆了眼睛。
正说到端王与她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山崖下仰望灵塔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笑语。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谢宜华眼睛一亮,脆生生唤了一声:“浣云姐!”
琉璃一回头,就这么瞧见了传说中的金陵头号美人赵浣云。
赵浣云,芳龄十八,仍然待字闺中。
一来要怪她爹赵阁老挑女婿太刁钻;二来要怪她自己生得太美貌。
同样一条蓝染缃裙,穿在她身上就是裙拖六幅长江水。
穿在琉璃身上,就是草丛里那一点不起眼的琉璃苣。
杨蕙兰瞧在眼里,嘴角就翘了起来。
“浣云小姐居然也光顾季家绸缎庄了?听说他家的成衣物美价廉,在城西颇受欢迎。琉璃小姐心里一定很欢喜。”
城西十三坊,住的多是中等人家。
成衣再好也无格调,高门大户讲究的就是四季召裁缝量体裁衣。
起初,琉璃以为杨蕙兰的酸意是针对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居然是冲着赵浣云。
这显然算自不量力。
赵浣云的美貌,赵阁老的地位声望,都是杨家父女不可比的。
奇怪的是,原本嫌弃杨蕙兰的夏纫紫,居然会出声附和。
“世人多爱表面光鲜,贪图个方便。至于一针一线里蕴含的情怀,又多少人会在意?”
是了。琉璃记起来,这位夏二小姐不仅擅长诗文,女红也是极好的。
不过也不必吃成衣的醋吧?又不是做针线的婆子……
赵浣云微微一笑。
“季家的衣料品质好,花样又多,我一向都很喜欢。今年春天,进呈宫中的那批云锦不就是季家绸缎庄所出?琉璃小姐理当欢喜。”
几句话说得又大度,又体贴,让琉璃十分感动。
投桃报李是必须的。
“恐怕蕙兰小姐看岔眼了。”琉璃也微微一笑。
“这种蓝染云纹香罗的确在季家绸缎庄有卖,也有成衣出售。不过——”
她走过去,与赵浣云并肩而立。
两条蓝裙相互映衬,看起来从颜色到质地都毫无差别。
“呀,云不一样!”
谢宜华眼尖,先瞧了出来。
“都是流云纹,浣云姐的云头叠了三层,琉璃小姐的是单层勾卷。”
流云纹简单而华丽,讲究的就是颜色如云层次变化。三层与单层,显然大不一样。
“惠兰小姐说得不错,三层云头这种,也是季家绸缎庄所出。只是从未市售,年年只做贡品。”
既然是贡品,能穿到赵浣云身上,当然只有一种可能。
上位者的赏赐。
赵浣云也大大方方承认道:“这料子是敬太妃赏外祖母的,外祖母又赏了我,今天也是头一回穿。”
说话时,含笑的眼神与琉璃相接,更衬杨蕙兰自讨没趣。
周明玉在旁边抿嘴笑道:“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祖母只赏了你,不给我和姐姐。”
琉璃这才想起,赵浣云是周家的外孙女。
她的外祖母周老太太,从前做过当今圣上的保姆,孝哀太后早逝后也曾抚育过端王。
因此端王到金陵时,头一桩事就是来探望周老太太。
之前也有传言,说赵浣云迟迟未嫁,就是等着飞上高枝。
可惜端王迟迟未娶正妃,又有一大群内宠,更不好先立侧妃。
想到端王,琉璃心里就是一酸。
如果有谁能匹配那个人,大概就是眼前的美人了。
美貌犹胜宝瓶,性情更好,一语一笑都令人如坐春风。
明明应该嫉妒,琉璃却对她生不起敌意。
赵浣云对她也相当和善:“我本来也当成寻常的蓝染云纹,没想到琉璃小姐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真不愧是季老板的千金。”
琉璃谦虚道:“我别的都不会,只好在人穿戴上多留了些心。”
她这是实话实说,却惹得夏纫紫脸色突变,扭过身去看窗外风景。
杨蕙兰更是脸色难看,憋了又憋,终于憋出一句:“想必琉璃小姐是要继承家业的。”
本朝律法规定,无子嗣,女子也可继承家业,只是需要先招个夫婿。
夏纫紫拈了颗松子吹了吹皮,笑道:“只不知哪个儿郎有这等福气?”
琉璃老女难嫁的坏名声,在金陵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
夏纫紫这句话说得,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妹妹如此刻薄,夏佩青也有些难堪,捏着块桂花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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