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坐在石凳上垂眉不语,衣裤上流淌下来的水珠浸湿了尻子底下坐的青石凳子。
大拇指双手反叉在腰里,站在火堆前瞅瞄着黑娃:“有啥话就说响!还没见过你今
r个摆的这个求势相!”
大拇指和二拇指黑娃已成为莫逆之j。每次夜出做活儿,一个人牵头,一个人
看家守寨,守寨的一定要等到夜出的归来才睡觉,那是一种死生共济胜过父母兄弟
的关系。如果外出的一个未能如期归山,守候的那一个就坐待到天明,或是等得他
安全抵达或是凶讯传至。大拇指已经等候过两个二拇指的凶讯。姓杨的二拇指在那
次截抢军火车辆时被快枪击中胸口当场死去;另有四个弟兄也赔上x命,抢来了十
条快枪,等于下两杆枪。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每有新的弟兄人伙发给创们枪支时,
大姆指都要重复一遍第一批枪支得来时所付出的代价,姓杨的二拇指和四个弟兄的
姓名以及各自死亡的过程,姓陆的二拇指死得顶不值当,在抢劫滋水川道何家村开
油坊的范大头家时,他被范大头的小媳妇迷住心窍,正当他得手得意的当儿,那个
小媳妇在炕头的针线蒲篮里摸到手剪子剪断了他的命根儿。姓陆的二拇指从炕上滚
到炕下,在脚地上翻滚嚎叫了半夜才死去。大拇指对这桩丑闻也不回避,讲过姓杨
的二拇指以生命换来山寨第一批快枪的壮举之后,必不可缺地要给新入伙的弟兄讲
述姓陆的二拇指“老二”害老大的事。黑娃是和他搭手的第三个二拇指,在选定黑
娃做二拇指的欢庆宴席上,大拇指当着众弟兄的面再次重提姓杨的和姓陆的两个前
任二拇指舍身亡命的事,以示警戒,然后对黑娃开玩笑说:“二字不吉利呀!前头
俩个二拇指都是短命鬼,黑娃你得当心喀!”在众弟兄的哄闹声中,黑娃也玩笑着
说:“我无论如何得管住‘老二’……”大拇指越来越信服二拇指黑娃心眼耿直,
手脚利索,做活儿放心,在山寨弟兄们中间声望极好。
他看见黑娃一反常态的神气就不自在,着问:“到底咋啦吗?你信不过我你
可以不说,那就甭给我摆这个求势相?”
黑娃从腰里掏出那把梭镖钢刃,撕掉裹缠着的烂布,捉住酒瓶把烧酒倒洒在钢
刃上,清亮的酒y漫过钢刃,变成了一股鲜红鲜红的血流滴落到地上;梭镖钢刃骤
然间变得血花闪耀。黑娃双手捧着梭镖钢刃扑通跪倒,仰起头吼叫着:“你给我明
心哩……你受冤枉了……我的你呀!”大拇指也被这奇异的景象吓得发愣,跪下一
只腿搂住黑娃的肩膀:“兄弟快给我说,是谁受了这大的冤屈?”黑娃紧紧盯着梭
镖钢刃说:“我媳妇小娥给人害了!”话音刚落,梭镖钢刃上的血花顿时消失,锃
光明亮的钢刃闪着寒光,原先淤滞黑s血垢已不再见。大拇指从黑娃手里接过梭镖
钢刃端详着,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亲手把他宰了!快说,快给我说是谁?”黑娃
一手重重地捶到膝上,痛苦的摇摆着脑袋:“是——我——大!”大拇指张大着嘴
半天合不拢,咣一声把梭镖钢刃扔到石桌上,缓缓站起来喃喃说:“我的天哪!一
个窝里的也咬起来了……”
大拇指转过身扶起黑娃,拥搀着走到火堆跟前坐下来,往火堆里添加了几块木
柴,爆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他沉静他说:“兄弟,令尊鹿三叔可是个好人哪!”黑
娃不大在意地问:“你认得?”大拇指叹口气:“我跟三叔在一个号子里坐了半年
哩!岂止认得。”黑娃惊诧起来,“你是……三官庙里那个领着众人‘j农’的和
尚?”大拇指抿着嘴算是默认,终于选定了一个向黑娃坦露自己诡秘得绝无人知的
身世的时机,半自嘲弄地说:“我也是因了一个女人才落草的喀——”
大拇指是关中西府人,那地方比白鹿原更为古老更为悠久,是周人和秦人屯垦
发端之地,他的那个名叫郑家村的村庄就在周原的原坡根下。他在二十四节气的芒
种那天出生,父亲就给他取下一个好记好听好叫的名字:芒儿,芒娃儿,芒芒儿。
父亲送他到太平镇车木匠家学手艺那年,他刚刚卸下脖子上的黄s缰绳儿。他自记
得事起就记着脖子上套着一副黄布缝制的缰绳儿,有擀面杖那么粗。从脖手上套下
去,在胸膛上绾结成一个寿字形状。每年二月二r,母亲领着他到菩萨庙里会烧香
叩头,把一条红绸披到菩萨娘娘的肩上;再从他的脖字上卸下被鼻涕桑葚黑汁染污
得五麻六道的旧缰绳儿,摆置到菩萨娘娘脚下;再把一条用槐米染得黄灿灿的新缰
绳儿在苔萨手掌上绕过三匝,套到他的脖子上。那条黄s的缰绳儿确实拴住了他的
x命,免遭在他身前的三个哥哥夭折的厄运;却又使他吃了不少苦头,上树时挂住
树枝,打架时被对方揪住了就成为绞索。有一年,母亲又要他系上一条红腰带,后
来才知道那是他第一个本命年。本命年之后,母亲把旧缰绳儿卸下来再没有给他套
新缰绳儿,给菩萨娘娘的供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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