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除了建德公是深仇大恨,或许有些受虐待,其他人,封侯封爵,发给俸禄,看管虽严,到底没有断送活路——这次跟着我来的还有……”
他的话没有说完,妇人一巴掌扇过去,接着又是一口浓浓的口水吐在他发红的脸颊上:“呸!人家像养狗一样养着你舅舅家的人,你还当人家施恩?!”
这样污秽的感觉,他简直要疯掉了,颤着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绢子,把自己的脸擦干,手绢上隐隐传来恶臭,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但面前是娘亲,他终归还是忍住了,把手绢远远扔开,一字一字说:“阿娘到底想怎么样?”
妇人大约看到他额角和脖子上暴出的青筋,知道触了他的底线,顿时“嗬嗬”地痛哭起来,哭了片刻,又用手去抚摸儿子的脸颊:“儿啊!阿娘对不起你!”
罗逾摇摇头:“阿娘别哭,谈不上对得起对不起。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责怪父汗,更不是责怪新妇。阿娘可否告诉我,那个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有人栽害,谁到阿娘宫里来过呢?”
妇人捂脸痛哭:“要栽害我,多得是法子!我哪还有活下去的机会?除非——”
罗逾背脊骨升起一阵凉意,咽了口唾沫没有接话。
妇人的脸隐藏在两只手掌里,浑身发颤:“建德公死了,他倒是解脱了,但他的儿女们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罗逾低声说:“很难,但是,建德公和嫡妻所生的女儿皇甫亭,是个可造之材,我也想法子把她带到大燕,若有太原、陇关几处旧的汉家世族愿意为她揭竿,将来反攻南秦,未必不可能。”
“区区的女人!”妇人抬脸说,“只怕这所谓的‘揭竿’,我活着是看不见了。你杀掉杨盼,把她的首级寄送到南秦,杨寄立刻会疯掉,再在扶风郡布置好伏兵,等他出兵报复,便可以一举歼灭,打击南秦的力量。”
她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儿子,这一举动,你父汗也一定会赞许。他若肯加封你,我或许还有希望。”
罗逾看着母亲笑得神经质的脸庞,突然觉得一阵可怖的感觉传过来,他最后笑笑说:“阿娘,我得想想。”
他怎么失魂落魄回来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隐隐还记得一出牢狱的门,步伐尚在踉跄,就呼唤侍宦赶紧给他打水洗脸。
脸皮擦得发疼,心里也一阵阵发疼。
倒是这会儿,真真切切坐在杨盼面前,屋子里芬芳温暖,食物摆在眼前喷香诱人,对面的女子甜美可爱,对他关怀备至,真正是个知己。
他在马车里那些犹豫突然在心里全部被抛开了。
狗屁!他心想,我杀了杨盼,父汗就饶过你厌胜的罪过?凭什么呀?
又悚然惊觉,这是阿娘以前骂他的“但过一点好日子你就忘本!”吗?
是不是现在享受着暂时的幸福,就忘记了父汗曾经对他的冷漠、忽视与不公?也忘记了母亲作为前大楚的皇族,却在国破家亡中度过一生的痛苦?
他终于张嘴对杨盼说:“我阿娘,没有实实在在地说这次厌胜的事。”
杨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她要你剑走偏锋地救她?”
罗逾点点头。
杨盼低头吃了一口羊肉,然后抬头笑着说:“会不会整件事就是剑走偏锋啊?”
她的小酒窝圆圆的,盛放着笑意,也盛放着一直为人忽视的智慧。
☆、第一四零章
罗逾听完这句话, 眉头纠了起来。那毕竟是他敬爱了那么久的娘亲。他说:“整件事剑走偏锋?谁偏?怎么偏?你觉得有人命都不想要了却有什么了不得的企图?”
杨盼感觉出他话语里的不快。的确, 对于这件事,她完全没有接触, 没有证据,也无从判断是非,再说下去, 罗逾就该不爱听了。此刻最宜见好就收, 给他埋下颗怀疑的种子,任种子自己发芽吧。
杨盼笑笑说:“谁偏,怎么偏, 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看我阿父玩摴蒱,有时候好奇跟着他一起玩,阿父老夸我摇骰子摇得好,还打算教我赌呢, 后来,我给我阿母狠狠打了两顿打改过来了。”
罗逾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看了看面前的娃娃脸的小爱妻, 说她会玩这些,还真不奇怪。
杨盼接着说:“但是我阿父给我讲过一些玩摴蒱的道理——且不论它是不是赌博——有些获胜的门道确实放之四海而皆准。譬如说一盘赌在棋枰上走投无路了, 就只能诈对手的心思,看准了人家的心思, 自己或示弱,或逞强,都不过为了对手或轻敌, 或骄纵。”
她很认真地看着罗逾:“逾郎,我答应过你,为了彼此信任,要对你不说谎、不欺瞒,希望你也是如此。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疑窦丛生,但此刻最不能被情绪左右,你慢慢想,一点点剖开想。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须得是你自己的判断精准才行。”
杨盼吩咐侍女进来把餐案收拾干净,自己默默地坐到角落继续捧着那本鲜卑语的书看——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但是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时不时偷偷瞄一瞄仍呆坐在一旁的罗逾,看着他盯着某处出神的样子,心里暗暗地叹气。
头更打过,接着,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更漏里的水慢慢滴着,声音悦耳清脆。
罗逾半晌未动的身姿终于变化了一下,拳头轻轻在案桌上捶了一下,然后说:“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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