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由地上爬起来,眼看泥石混着流水向她涌来,心里异常平静,默默念道:“无忧谷,不悔树,花开似锦,煌煌千古。朝求仙,暮成仙,不食烟火,炘炘景炎。道无忧,果无忧,不问生死,熠熠神游。”这是刻在不悔树近旁那座山的石壁上的文字,木兮自小就在念,从来不知道什么意思,也没有人告诉她是什么意思,她总是在想,有朝一日,要去问族里掌管文书古籍的无不知爷爷,无不知爷爷穷首皓经,恐怕都不认识她。每次见他,他都在捧着一本书看,都会问带她去的微雨姐姐:姑娘何人,找老朽何事?
哪里来的音乐,听在耳中,这样舒服,无忧谷不入轮回,而她,本是凡人,要被接入轮回了吗?木兮仰起头,才看到半空中心急如焚的越轻尘。她听不到外面的一点声音,只是见他挥舞宝剑,似砍似削,激起光芒五色缤纷。木兮蓦然想起,越轻尘说过,要送世间最美的焰火给她。什么是焰火,她在无不知爷爷的书屋里翻找过古籍,翻到了四个字““硫磺伏火”。虽然一时慌张没有偷看到全部的制作过程,书籍里闪烁出的焰火的样子,让她念念不忘。那样的焰火,就是越轻尘说的焰火吗?那样的焰火,就是她现在看到的“焰火”吗?
越轻尘见木兮望向这边,宝剑差点失手滑落,他扑在结界上,大声喊:“木兮,等我救你!”木兮什么都听不到,看他神色焦急,她倒淡淡一笑。他知道他不是神,亦不是人,知道他来无忧谷怀揣的也是无数人寻宝的执著念头。但是,他的执著偏偏打动了她。所有人都会说,她木兮是被越轻尘迷惑了吧,一定是越轻尘许了她什么。越轻尘什么都没有许她,除了带她去看焰火的事。她在晨风哥哥的眼里读出过怜悯,他说,这样的年轻人,却无寿数。
所以,越轻尘问过她,木兮,若有来世,你可愿与我做一对世间最平凡的夫妻?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木兮喃喃道:“越轻尘,你可能还我一个无忧谷。”
越轻尘见木兮落泪,难过,道她心中终究是恨了自己,心下越发着忙,蓦然见石流将要涌到木兮身边,他撇下宝剑,凌空倒退数步,默念歌决,便要用本门的意流术,强行冲开结界。罗刹见状大惊失色,上前拦阻道:“小主人,万万不可!这意流术会反噬自身,不到万不得已连老尊主都不敢轻易使用。意流术的反噬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若这结界当真是不念真人布下的,以他的修为,你若想打开结界,怕不得搭上多半条性命。”越轻尘怎会不知这意流术的凶险,但以目前情形而言,不念真人布下结界似乎正是要木兮也葬身在无忧谷中。
罗刹见越轻尘一意孤行,拦在他面前,道:“若小主人一定要试,就让罗刹来吧,罗刹一人无牵无挂,纵使送了性命,亦无不可。”
越轻尘怒道:“若是以你的命来换木兮的命,我心何安!”
罗刹道:“我是看着小主人长大的,叫我看你为了一个丫头,损折修行,罗刹宁愿去死。”
越轻尘气结,只道一个:“你!”
白苏一直在旁观看,这时以手抓了片云来,放在嘴边,只见他嘴唇翕动,末了以食指在云上做了个结,再一甩手,将云音抛向不念真人,不念真人仅以目力一扫视,云音仿佛有灵性似的,停在真人耳畔。白苏的话咕咕而出:“师父,当真要用结界困死这女子么?我看越轻尘对她用情之深,或者真以性命相搏,虽不费咱们一兵一卒,传出去,恐怕有损师父清誉。魔界近年是有猖狂之势,但还是该奏明天帝,听其裁决。”
扶摇不知白苏和师父说了什么,略想了想,便猜出了白苏的意思,心道:“他无非要用他的仁义来说教师父,说到底,仙魔真有大战,他或可崭露头角,这样悄无声息地灭了魔尊之子,于他何尝不是一种损失。我偏不叫他称心如愿。”一念至此,扶摇道:“师父,斩草除根,今日正是良机,若能除了越轻尘,魔尊必受重创,我们方可一鼓作气,捣毁魔窟,将他们彻底肃清。到时,帝君面前,师父必受倚重。便是在各仙派间,师父亦是一言九鼎之人。”扶摇见师父似有犹豫,“师父若是犹豫不决,一旦放虎归山,依着玲珑珠的仙力,魔界大盛,必至天下生灵涂炭。”
不念真人听了迟迟不决,过了良久,轻轻的一挥衣袖,结界竟变得柔韧许多。白苏已经换了一曲《江海潮》,笛音穿透结界,向石流涌去,果然如海涛一般,减弱了石流的汹涌势头,并且以乐声将石流引向别处,单单在木兮身边留出一片空地。扶摇见此嗤笑不止。道:“师弟莫不是动了凡心,可我见这女子分明和越轻尘更为情投义和,师弟还该自重,别讨人嫌恶。”
白苏笑而不语,缓缓流淌的曲调中,似是加入了人的和声,只听得隐隐歌道:“江海滔滔,两岸狂潮,载酒长歌,千帆过尽浩淼;古今浮沉,一世逍遥,拥炉夜话,三朝醒来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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