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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尔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那让人窒息的房间。
再多待一秒,她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智。
身为冷漠的旁观者,最要命的就是施予同情。施暴的父亲、被施暴的儿子,不管是站在哪个人的角度,都注定万劫不复。
伤口会结痂、鼻血也会停止,但所谓的『心灵创伤』会如何改变一个人?思想、判断力以及价值观,都会被大大扭转。
她会亲眼目睹的,亚伦所抉择的不归路。那男孩从纯洁无瑕的雪色月光中褪了出来,背负蛀蚀全身的巨大阴影迈向黑暗时代。
悄悄走下楼梯,她来到无人的客厅。桌上的茶具静静地等待主人归来,她可以想像瑞秋泡茶的模样,那神情一定非常从容宁静。
茶壶里还剩一点玫瑰茶,冰块已经融化,壶上的水珠缓缓流下。
她坐在皮制沙发上,拿起茶杯将里头的冰茶一饮而尽。
出於无聊,她在客厅里漫无目的走动。
钢琴上的全家福照片吸引了她。照片被好好地放在相框里,对这个曾经和谐的家庭而言,这确实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背景是迪士尼乐园,瑞秋和亚伯特身旁站着米奇和米妮,两人都露出快乐的笑容,小小的亚伦,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站在父母中间,羞怯地低着头。
露西尔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笃定,他没有在笑。
明明是开心的出游,他却焦虑得不得了。
她依稀能听见照片里的人说话。瑞秋说:『嘿,宝贝。笑一个,要照相罗。』而亚伯特会很不耐烦,因为他讨厌这个结巴自闭的小鬼,或是说他嫉妒他,尽管那是他儿子。『快点,亚伦,不要让人家等。』
可是亚伦不听,他不想笑。
『喔,亲爱的。只是一个微笑,很简单的。』瑞秋很有耐性地哄他,就像平常一样。『只是一个微笑,好吗?』
亚伯特会暗自咒骂:『麻烦的家伙。』
瑞秋朝亚伯特使了个眼色,然後蹲下身拍拍孩子的背。『我们待会去吃冰淇淋好吗?只要你笑一个。你可以选两种你爱的口味。』
亚伦勉为其难点头,瑞秋高兴地亲了下他的脸颊。『乖孩子。』
但他骗了瑞秋。
他低下头,假装是在找从口袋里掉出来的钱币。因为还有很多人排队,所以他们一家赶紧离开。事後瑞秋安抚他,说:『宝贝,没关系的,我们进去还是可以请人帮我们照的。』
但整天玩下来,只照了这一张。因为亚伦进了游乐园後开始乱跑,如同其他兴高采烈的小孩一样。
瑞秋觉得很可惜,而亚伯特没说什麽,放任孩子四处玩闹。他充分享受与爱妻相处的甜蜜时光,当然那只是他个人认为,瑞秋可没心情。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亚伦身上。喔,那孩子跑那麽快,可千万别摔跤,会很疼的。
他一定会哭,而她也会。
露西尔拿起相框,凝视照片里微笑的夫妻。她带着相框走向厨房,停在垃圾桶前,毫不犹豫地将相框往里头一丢,就像戳破幸福的泡泡那样简单。
这家人不需要了这象徵和谐的东西。因为今後只会是讽刺。
就算她不丢,哪天亚伯特看到了也会将它撕烂摧毁。
玄关的电话响起,她走过去,轻轻接起。
「喂?」露西尔开口。
「你、你是露西尔吗?」是瑞秋。
「我是。」
「我现在人在医院,等下就回去!」她着急地说。「那孩子还好吗?亚伯特有没有………」
她心里有数,所以不敢说下去。
「………您最好赶快回来。」她静静地说,眼角瞥到了窗户旁、被尘埃掩盖的银色蜘蛛网。
可怜的小虫抽搐般地挣扎,蜘蛛特有的消化酶大概已侵蚀牠全身。
另一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啜泣声:「可怜的亚伦………那孩子不是故意的………!」
瑞秋像是要洗刷亚伦的冤屈,竭力喊道。
「这句话您应该要对您的丈夫说。」而不是她。
她停顿,抽泣变得微弱。
「亚伯特他………」瑞秋说。「我知道他不喜欢亚伦………」他永远不会喜欢他。「只因为亚伦在小时候被诊断出有自闭的倾向。但那可怜的孩子,他、他不是自愿的………」
露西尔无奈地打断她:「库柏太太。」
瑞秋愣住。
露西尔深吸一口气,气息融化在角落的阴暗处。
「如果您是为亚伦好,请别再说他可怜了。」
她可以想像人在医院、手指包着绷带的瑞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他一点也不可怜。」她不带感情地说。「一点也不。」
呼。
懦弱的吸气声夹带虚无感,传进耳里。
但露西尔不理会,冷冷地挂断电话。
今天过後,他们,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再也无法回归无邪的苍白世界。
暮色暗了下来,露西尔走向窗口,她喜欢灰暗里带有细微光辉的景色,就像梦幻剧,充满神秘并超越自然。整个世界在眼前无限延伸,如同轻盈的薄纱,变得虚幻透明。
漫长无边的轨迹在光彩中静静消褪,那是人生的残辉。她的心和脉搏,与双眸所见产生深层的共鸣。
是生命。她触摸到了生命。
露西尔明白。
未来的某一天,她将在如同今日的薄暮里,找到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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