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之前,他递给侍者一张钞票,轻声地拜托了一件事情。
刀叉轻轻地划在合成牛排娇嫩的外表上,许乐低头缓慢地咀嚼着那些非常均匀的肉类纤维,一直没有抬头。因为他不敢抬头,他知道一抬头,便能看见对面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他和张小萌在食堂里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他深深感激那个女孩儿,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个旁听生的身份,看上去是个穷门房,便会在那些四周异样眼光的注视下离开。
他和张小萌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在临海州的餐厅吃牛排,他深深感激那个女孩儿,给了他人生当中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亲蜜,第一次恋爱,哪怕是施舍,这也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施舍。
侍者走到了他的身边,掩饰着疑惑的神情,递过来一袋饼干。许乐道谢之后,撕开饼干袋,拿出里面的小狗饼干,开始盯着发呆。
他和张小萌第一次相遇,是因为一袋小狗饼干。
许乐开始吃饼干,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在大叔死后,他曾经发过誓,以后再也不会哭了,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总觉得心里面空空的,酸酸的,就像是永远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填满那个空虚的空间,又可能是从昨天晚上知道张小萌的死讯,一直到今天上午在晨园里的发呆,那些酸楚的味道,一直蕴藏的太久,刺激了他的泪腺。
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男人,在一家热闹的餐厅里无声流泪。这是第一军区的生活区,有很多穿着便服或军服的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朋友,很多人诧异地看着窗边流泪的年轻男人,投以同情怜惜或是轻蔑不耻的眼光。
他们以为这个年轻男人是因为失恋而痛哭,却不知道年轻男人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了恋人。
擦掉眼泪,许乐回复了平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开始沉默而认真地阅读。这封信是施清海临走前亲笔写给他的,他已经看过了一遍,但当知道张小萌的死讯后,他想再看一遍,因为在他看来,施清海和张小萌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是那些他所不了解,为了理想愿意牺牲一些什么东西的人。
施清海的信里面最后几段是这样写的。
“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做一名间谍,哪怕最初的时候,因为父亲所遭遇的不幸,我是如此地痛恨联邦政府……可是身处在这样的夹缝之中,我感到了疲惫与紧张,所以我想放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开始尝试脱离组织,当然是被动的那种。我永远不可能背叛这个组织,因为我赞同他们的理念,并且尊重这种理念。可是我真的很累了,所以我寻找了很多机会,试着成为一个不怎么重要的人……在夜店门口的冲突,便是我这种尝试里的一次,很抱歉这件事情拖累了你。”
“然而就当我最累最倦,并且开始对自己曾经信奉的理想产生怀疑的时候,我亲手促成了组织与帕布尔议员之间和解协议的达成,虽然我只是中间一个环节,从来没有起到了绝对重要的作用。可是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原来做正确的事情,对于麻木的我而言,还是能带来某种精神上的愉悦感觉。”
“可在那时,我依然想离开,不想再去管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喝着酒,唱着二十七杯酒,在海滩上有空闲的时刻,想一想我那个可怜的、这辈子都没有进过首都的、只知道打理那个小农场,最终离奇死去的父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领路人死在了我的面前,他从很高的楼上跳了下来,就像跳入了云中,却坠落在了地面。我的老师在很多方面其实很像我的第二个父亲……很奇妙,我虽然有对那个叛徒的恨意,然而却没有被这种仇恨冲昏头脑,反而显得清醒了许多。看着老师横卧在车顶上的尸体,我忽然明白,原来我还是愿意为了当年的那个理想而奋斗下去。”
“这个理想并不可笑,也不是对于民众或者你我来说,遥远而不可及的东西……我们只是试图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更公平一些。至少不会再有像邰家、七大家、政客……这种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存在,至少世界上少一些像我父亲那样默默死去的普通人。”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公平。从前的皇权时代没有,如今的宪历时期也没有,将来或许也不会真的有。帝国没有,大三角没有,甚至我有时候在怀疑,青龙山那边也许也没有。但存在的,并不都是合理的,没有出现过的,并不都是不能追求的。公平正义或许是很虚幻的词句,但是为之努力,总比麻木不仁要好一些。”
“前方隐约有目标,走,总是有可能达到,不走,却是永远无法触碰。我仔细算过,我这辈子顶多活九十岁,人总是要死的,既然如此,我宁肯死在我选择走的道路上。”
“写这封信给你,不是想影响你什么,而是我在这个世界中很孤独,我所扮演的角色注定了孤独,我想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我可能不会与组织重新联系,因为既然是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有没有同伴,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我们努力的方向是一致的。”
“这个世界的公平,并不见得都需要牺牲自己的所有,我一向认为,当一个恪守法律的警察,做一个伸张正义的律师,做一名勇敢反抗帝国侵略的战士,都是对联邦命运的正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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