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身,耳边就响起他在后叫她的声音:“孟廷辉。”
于是她便停住,转回身去看他。
他的声音不像动怒,可又生寒:“当日在冲州城外时,你就已认出了我?”
她微怔,旋即点头,道:“臣只认出殿下是当年救臣的贵人,可却不知殿下是当朝太子。”
他又问:“为何要在州试上违例?”
她隐约觉得他问的话中别有深意,当下心房一收,不愿被他窥到心底真意,只淡淡道:“殿下,若是此刻有人进来看见殿下未着衣物地与臣站在一处,殿下觉得那人会作何想法?”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以为我当真不能奈你何?”
她望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脸,竟然微笑:“殿下忘了,我朝不杀士大夫,臣现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他道:“不能杀你,也能贬你。”
她点头,仍旧微笑:“殿下自是能贬臣,只不过殿下要给臣安个什么罪名呢?没有伺候好殿下么?”
被她顶嘴,不是第一次了。
满朝上下无人敢这样对他,可当她对他出言不逊时,他竟也不觉生气。句句问话,是想确定自己的猜测,可她明显是对他有所防备的。
因知她的与众不同,所以愈发想要探到她心底深处,这于他而言亦是从未有过的想法。
她问他要罪名,想必心底也是明镜一样的通透,知道他不过是在试探她,而非真的动怒斥责她。
朝中律法何时给她这样的行径定过罪名?
向来只有皇上好臣子容色以宠之、故有佞幸宠臣之说。纵是他母皇当年,一朝上下也只闻她好男色、从不闻男色犯她。
说到底,这样的事情若传出去,她至多背个顺势而就之名,而他才是那个贪美恋色的罪魁祸首。
她望着他的眼神淡淡的,可目光深处却是一如既往的缠了些别的东西,一点都不加掩饰。
他亦非傻子。
她是聪明的,与众不同的,胆大放肆的,对他有所企图的,却也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他迎着她的目光,脸色忽而松缓了些,一字一句道:“孟廷辉,你若在翰林院修撰一职上出个什么差错,朝中绝没人能保你。”
虽然这话听上去像是警告,可她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臣知道了。”
他又被她弄得有些好奇起来。
她不怕他。
一点都不怕。
她转身去放衣物,垂眼深深一吸气。
无论他如何冷言厉色,她也不会怕他。
十年前的那一个寒雨之夜,在那座破庙草棚之中,那个面孔英俊的少年那么温柔地抱着她,低声哄她睡觉,还给她讲了他母亲对他说的话。
停废潮安北路敕额之外的寺院尼庵,不是要害她们无家可归,而是要禁私度僧尼、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
那时候的她冻得泪眼汪汪,听不懂他说的话,只知道好多寺庙尼庵里的铜器佛像都被官府的人收去用来铸钱了,可是佛像怎么能够用来铸钱呢?
那个少年却对她说,他的母亲曾经有言: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谓佛邪?且吾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吾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幼小的她仍是不懂,只是傻呼呼地看着他,一个劲地往他怀里缩。
他抱紧了她,又轻轻地对她道,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懂得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宝和殿殿试时,看见他高座在鎏金龙案后的那一刹,她就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是大平王朝最贤明的君主。
望着他覆了冰霜似的脸,看着他寒如深渊似的眼,可脑中想起的只是那一年的那个温俊少年。
她又怎会怕他?
非明主所为,他断不会做。
未几,外面有宫人进来,将外殿一角的高案上点了宫烛,又备了笔墨纸张,凳上铺了锦垫,动作麻利极了。
他负手进了内殿,将今日内都堂里呈进的折子都拿了过来,堆在案上,向她道:“京外诸行路递上来的,按抚司分好让我看;京中六部三司递上来的,按轻重缓急通禀我;门下省封驳回来的,统统再驳回去。”说完,他看着她,“可有问题?”
她轻轻摇头,转身绕去案后,开始俯身研墨。 他盯了她一会儿,才又走回内殿,着宫人送水进来让他洗浴。
身上的袍子汗渍冷湿,却好像带了她身上微微的淡香,令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她淡淡的语气、轻动的模样是那么强烈地印入他脑中,一如她那些胆大放肆的行径,让他一触便忘不了。
这感觉,令他忽而有些不甚舒服。
·
皇城外的更鼓声远远传来,甚是飘杳。
入夜已深,案前邸报尚未复完,肩颈已是酸不可耐。
他扔了笔在案上,身子向后倚去,动了动脖子,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外殿里的她。
隔了数道帘幔,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模模糊糊的,好似是已伏在案上睡着了。
数个时辰下来未闻她来扰他,除了用膳之外便只在案前静静地做着他交代的事情。
她的“乖巧”倒也令他觉得讶异。
他就这样望着她,那伏在案上的身子显得那么柔软,令他一下子想起那一日她贴在他身上时的感觉。
是软的,香的,女人的身体。
她看着他的眼神,那话语,那声调,那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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