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玉兰经常显得没心没肺似的。人家那指指戳戳和异样的眼神,似乎统与她不相干。整天敲完钟,就对着一面小镜子描眉呀,抹嘴唇呀,再不然就是拿个指甲刀挨着个儿地修磨手指甲,修完了,朝上面涂各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换着样儿涂,花花绿绿的。涂好了伸出手给李雪庸看。她是听人说阮红旗爱涂指甲,又涂得好看,只是阮红旗无冬历夏一副手套不离手,因此她从未见识过,就想学样,却也画得好看,不知是因为人又白又胖衬得好还是真画得好。总之是人到中年,心广体胖,身子和脸面丰满圆润,教彩甲一衬,也算风韵犹存。
近来却不行了,大概是提前遭遇到更年期,细看那脸面有些松弛,脖颈尤其发懈,精神也差,有点落花流水的意思。李雪庸就教她在家歇两日,说工资奖金照发。
眼前没了郝玉兰,李雪庸的办公室里便空落落的,显得格外清寂无聊,心里不觉一阵阵发躁。李雪庸尽力平息着。处理完日常校务,就拎过提斗,饱蘸了黑墨,在报纸上写大字,他那大字的韵味可说是与年俱增,字体更大,笔画更粗放,布局更显随心所欲,运用枯笔处也更为艰涩险峻,一派嶙峋气象。写完几张,回头自赏一番,觉意兴已尽,便挂了提斗。又赶紧坐下研磨他那首写云峰山极顶的旧体诗,妄想借此填补大脑的空虚,免得教“郝玉兰”三个字趁虚而入。他其实也早想写写云峰山最高峰,那个秃鹫般的山峰不是寻常物景,乃山川之秀,造化之灵,那副傲岸的神态,如一位修炼千年的得道高僧,漠视星移斗转,笑傲过眼烟云。它是云峰山之魂,它又是小城寻常日子的一部分;每天,经意不经意的,人们都要看它几眼。这么一座奇峰,焉能久不入诗?李雪庸不是没写过它,只是写过之后,再凝神仰望,便觉那一纸文字索然无味了。几张大字写过,心绪渐平,透过窗户,遥遥可见那隐在云雾里的孤峰,虽不真切,空荡处却更增人遐思,此刻李雪庸恍惚着好似携了壶盏,穿透云雾登上了云峰山绝顶,要与那只寂寞的老秃鹫倾杯畅叙。这么遐想着,沉吟着,脑袋里便爆豆似的蹦出四句:“雾漫云横锁老囚,空山寂寂不优游。清泉野蔌君邀我,小饮无须费应酬。”默诵一回,觉得只一“锁”字尚可,论意境,化峰为友也算不得奇,心想待有闲暇再与阮大可、王天佑二人细细计较。不管怎样,总算是暂时将郝玉兰抛置脑后了。
才把那页诗稿扔进抽屉,忽听外面不远处响起一个男人粗哑的喊叫声,似乎是在叫一个学生的名字。李雪庸还以为是哪个家长来找学生,抬头望去,见石头院墙的缺口处嵌着个黑黑的人头。再细看,原来是傻哥。李雪庸怕傻哥在那里胡咧咧搅扰上课,便悄悄走出去,到缺口处哄傻哥:“听叔的话,到别处玩。”傻哥并不理会,伸长脖颈还要喊。李雪庸无奈,拾起一块砖头拉着架势要砸下去。傻哥见势不好,冲他一梗脖子:“你牛!”抱着头跑了。李雪庸回头一看,许多教室的窗玻璃上都贴满了一张张小脸在看热闹,就怒吼一声:“上课!”顿时,窗户上的脸都变换成笑嘻嘻的了,有的还冲他做鬼脸。李雪庸哭笑不得,心说:“这j巴校长,当不当的没劲。”扭头再看时,傻哥的人头就又嵌在了缺口处。正想采取措施彻底整治一下傻哥,一个替郝玉兰敲钟的男校工却走出来,当当当当当,敲响了下课钟。
大大小小的学生娃叫着闹着蜂拥而出。兴致勃勃的大男生们打着呼哨从他身边掠过,嘴里喊着“替校长报仇啊”,争先恐后地奔过去整治傻哥。
李雪庸愣在那里有好一会儿。郝玉兰的缺席本就在他心里埋下烦躁,乏味无聊的工作更教他感觉这日子没完没了。他的心里充满了狼狈与沮丧。
近两天来有一桩事教李雪庸心里堵得慌。自己那八十来岁的老爹自打喝了阮大可的乾坤混沌汤,就闹腾得厉害,在魏老二那儿碰了几回钉子之后,日日地跟李雪庸吹胡子瞪眼,冲他要老伴,非着一时三刻就得给讨一个来,好像不赶紧给讨来马上都耐不了似的,还不要老丑的。老头子当年十几岁时确实做过阎锡山的马夫,耳濡目染,沾了一身的军阀习气,不管什么事开口即骂,整天嘴里都是那句“他妈拉巴子的”。起初,李雪庸还以为老头子一时糊涂,闹闹也就罢了,没在意,不料越闹越凶,时常吃着半截儿饭就问:“他妈拉巴子的你给我找了没有?”有天晚上李雪庸睡下后,就听老头子住的那间小屋里传出乓乓乓砸r的声音,知道那是在捶胸脯子,正闹心呢。一会儿又听厨房门哐当一响,就没动静了。李雪庸起身过去一看,老头子在厨房里光腚拉撒的正喝凉水,连个裤头也不穿,小心地问了问,回说忒躁得慌。劝着少喝点,别坐下病,又招来好一通骂。气得李雪庸整整一宿也没睡着觉。老头子贪图痛快猛喝凉水,终于喝得狂泻不止,阮大可千方百计好歹用药给止住了,谁料过犹不及,却又开始便秘,老头子气得骂阮大可是坑人的庸医。阮大可就试着劝老头子:“老叔,实在不行,您老人家就别喝那汤了,看闹坏了身子。”老头子两眼一瞪:“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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