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用膳毕后,若茴很早便回房熄灯小歇。九点时,寝室门曾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加上厚枕里传散出来的紫苏香味催着她入眠,她才刚吃力地撑起沉甸甸的眼皮时,就又沉沉地睡去了。
芳辰初露,朝阳斜挂。若茴是被从窗户斜洒进的金芒刺醒的。漱洗整洁,顺手拨了一下易整的头发,拎起小袋子后,才朝门口走去。当她伸出手抓住门把时,才注意到门缝下有一张纸条。她弯身将纸条抬起,看见他潦草飞舞的字。
八点见。好眠!
她猛一低头,见表上指着七点五十三分,她的心跳慢了半拍,不暇思索地拉开门冲出房间,结果……正面对着她的人影,不就是他吗?他背靠着围栏,双肘放松地倚着围栏而立,右脚闲适地交放于左脚上,怡然自得的神态令人忍不住为之倾倒。
“早安,长脚鹭鸶!”他微抬起两指,象征性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早,”若茴并不介意他如此唤她,也有礼的响应。“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短脚乌龟!”
“等八点一过,好破门而入啊!啧!真是可惜,你行事都这么奉公守法、说一不二吗?”
若茴观察他一脸如沐春风的表情,想探索他的话中意。不过,在他英挺黝黑的面容上,有的只是一堆“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若茴不否认,他是那种耐看的男人。但是他的笑容好像皆是从印刷机里复制出来的脸谱,千篇一律。说有点邪门又不是,说有点儿坏劲又不全然是,说和蔼可亲更是抬举他了;只能说,邪门不失善意,坏劲之中不流于粗鄙,和蔼可亲减掉诚心诚意,然后将打量他的算盘一拨,齐平后,再加总成一张半揶揄、半玩世不恭又随波逐流的洒脱面具。
在他以笑掩盖住一切y霾的伪装面具下,y与晴、喜与怒好象没有明显的分野线,动怒更是若茴不曾熟识的。他状似随和,实际上却落落寡合、难以相处;言语之间表现得平易近人,却是最难捉摸理解及接近的人!表面上与人和睦交友,内心却实在孤僻。
“这个问题这么难答吗?还是答案已在我脸上了?”他又是露出那种缺乏表情的迷人笑容。
“什么?”若茴楞住。她百思不解,一个虬髯客刮了胡子后,竟能有那种缺乏表情又流露自然的笑容。
“你永远都这么说一不二吗?”他好脾气的重复着问题,也不点破她在研究他的动机。
“哦!”若茴弄懂了。“不是,我是跳过二后直接数到三。”
“换言之,你是一只脱序的鹭鸶了。”
“而你是一只活得不耐烦的长寿龟!”
他挑起一眉后,转身向楼梯步去,并说:“才不是!我活得好耐烦哩!还想苟延残喘、俯仰天地半世纪,你这只鹭鸶可别说嘴跌嘴变成乌鸦嘴。”话题一转,他继续说:“我们今天得花些时间赶路,我已经拜托这里的管理人帮我们准备矿泉水、水果奶油布丁、奶酪、风干腊肠三明治,沿路可暂时充饥,填填空腹。”
“你常来这里度假吗?你和这里的人似乎非常熟稔。”
“我和这家商社社长有些情谊在,他不介意我来这里度假,反正房间多得很,能白吃白住一番,倒也替我省了不少花费。”
当他们告别这个古堡时,若茴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瞥,这一瞥里,皆是花团锦簇、蓊倩的景观,高雅的郁金香、秀挺的鸢尾花、娇艳的致瑰、怒放的紫罗兰、万紫千红的绣球、令人我见犹怜的小白菊,构成了一幅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
若茴已适应了高速的行程,所以便老实的告诉他,她不介意他将车速开上一百,因为他开车的习惯相当好,又稳又顺,不会任意地煞车、停了又开。
他将她的这番恭维当作是奖励,但也只是心领而已。他也不打算告诉她技巧何在,免得她落慌而逃;那是因为,他连煞车板都懒得踩。
终于日落时分,他惊呼地宣布,他们已进入法国居尔特民族世居的布列塔尼省,法拉利延着曲折迤逦的海岸线奔驰,为了能一窥夕阳余晖将碧海映染成紫霞的奇观,他将车速降至二十,让她像个兴奋的小孩,拚命赞叹、叠咏这“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水画。
“小姑娘,静一静!这可不是我导你来此的原因。你该看到的不是残红,而是海水正蓝的景色;那总是会勾起我对澎湖的回忆。”他专注的看着前路,小心地停下车,让一个拖着满满竹箩龙虾的渔父经过他们。而若茴也趁着空档将面包屑丢出车外,捻指间,盘旋其上的数十只海鸟已俯冲下地,不畏生地啄着食物了,及至他又发动车时,才惊爆似地鼓动翅膀,扶摇上天。
“嘿!真的耶!他们把石板屋都漆上了白、蓝颜料。哇!连船只及海港也都有蓝色的图文呢!你看,那些白杨树也绿得近乎蓝色。天呀!我好象置身于一个蓝色水溶溶的世界。”
他忍不住举手拉拉她的头发,“很多人说法国就像是一个画家手中的调色盘,如果每个省用一种颜色代表,那么蓝就非布列塔尼莫属;从靛蓝、深蓝到浅蓝,色系的透视及调匀就足以令人感慨天工的伟大了。这次我们很幸运,老天爷没有开水闸。”
“这里的天气应该很好啊!下起雨的话就可惜了。”
“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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