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为人虽然乖张,这趟你是该走的。这是情理。”
于是周泉就陪着周炳上小北门外凤凰台周金的坟上去看去。那是一座新坟,地堂上长着稀稀疏疏的野草,如今已经变白了。坟上没有立碑,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标志,看得出当初那草草营葬的样子。周泉留心观察着她弟弟的动静,只见他弯着腰,低着头,站在坟前,既不哭,也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在临走之前,他才低声说了一句话道:
“大哥,我替你报仇。”
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很沉,语气也很宁静。周泉很细心听,才听得出来。看过了周金大哥的坟,又去看区桃表姐的坟。周炳还是和先前那个样子,弯着腰,低着头,沉默地站在坟前,然后在临走之前低声说道:
“表姐,我替你报仇。”
两姐弟一道往回走的时候,周泉心中十分纳闷。她想她弟弟是一个热情充沛,直来直去的人,怎么这回表现得这般冷漠?后来她又想道:“是了,是了。想必是陈文婷重重地伤了他的心了!”于是进城之后,瞅着一个适当的机会,她就开言道:
“你怎么替他们报仇?难道你还坚持和整个社会对抗么?”
周炳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毁掉这整个社会。姐姐你应该承认,我是一个硬汉。我说得到,就做得到。任何力量都挡不住我!”
他的决绝的语气使周泉胆战心惊。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为了什么来由?为了那么一个朝三暮四、喜怒无常的女子?”
“不!”周炳拖长着声音说:“我憎恨这个社会!——至于陈文婷,那是另外一回事。的确地,我曾经为她感到震惊和懊丧。现在不了。现在我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疑团。她欺骗了我,但是我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也许跟所有的女性都不一样,也许跟她二姐有几分相似。总之,我不明白,就是这个样子!”
那天中午,周炳和妈妈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周杨氏做了很好的萝卜烧r汤给他吃。吃过饭,带了一件已经穿得很旧的卫生衣,周炳就回河南凤安桥德昌铸造厂去了。周炳的出现引起了三家巷和附近一带的居民们的纷纷议论,不知道是否时局要发生什么变化。过了三天,二哥周榕也从香港回到三家巷来了,这更加使得所有的人们诸多揣测,惊疑不安。不管怎么说,周杨氏是满心欢喜的,但是她隔壁的陈万利却气愤得很。他拍着桌子和陈杨氏说:
“怎么,到了‘惊蛰’了么?你看蛇、虫、鼠、蚊都钻出地面上来!”
可是到了惊蛰也罢,没到惊蛰也罢,陈万利不能不问自己道:“我该怎么办?”经商的人,他的心眼儿是灵的,他什么时候都不能够不想到万一会发生什么风险。他去找他的亲家老爷何应元,商量应付的办法。何应元不像他那么着急,只是慢吞吞地说:“倘若把汪精卫、张发奎、陈公博当做是共产党一伙子人,那未免有点过分。他们的手法,依小弟看来,不过是利用利用那些不逞之徒罢了。”陈万利说:“党已经清了,又来讲联合,——这岂不是你我的劫数么?”何应元说:“那你又何必过分担心?从前蒋总司令也讲过联合的。他们也能学会这一手。”陈万利拿脚顿着地说:“军阀毕竟总是军阀!他们只管自己的野心实现,不管我们这样的百姓遭殃。说老实话,我宁愿相信蒋某人,也不愿相信他们这些小家种!”何应元笑道:“万翁,你一点也不懂政界的事儿。当初,蒋某人你又何尝相信呢?汪精卫、张发奎、陈公博之流,无非也是些赌徒。只不过本钱小些,看来就更加狠些罢了!”陈万利低着头,吟沉自语道:“话虽那样讲,我却不放心。我想下香港去住他几天,逍遥自在一下,也好。”何应元拿手指甲轻敲着酸枝躺椅的扶手,说:“你是无官一身轻的神仙,只有你才有那份福气。”……这两个老亲家在何家客厅里商量大事的时候,何守仁也去找陈文雄,两妹夫郎舅也在陈家客厅里秘密商量同样的事情。尽管他们的观点是何应元、陈万利一样的观点,看法也是一样的看法,看来何守仁有点惊慌失措,而陈文雄到底比较老成练达一些。何守仁一开口就说:“眼看着天下又要大乱,我的纱帽是戴不成的了!”陈文雄举起两只手指,在鼻子下面轻轻摆动着,说:“朕兆是那样的朕兆,可是你又何必c之过急呢?”何守仁两边张望,仿佛这个华丽的客厅也埋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说:“你岂不知道兵贵神速?莎士比亚有许多悲剧,只是几分钟的迟误所造成的!我今天晚上就去定船票。反正我们在香港的那幢房子也空着,去住他几天也不错。”陈文雄笑起来了。他说:“你跟我父亲,——你们两丈人、女婿倒情投意合,好像贺龙、叶挺已经打到了惠爱路的一般!你们要走,固然可以。把家眷、细软先运走,我们男人大丈夫留下来看个究竟,也无所不可的。”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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