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嫣再一次将家里收拾了一遍。然后到卧室里,在丈夫的那张照片下面,燃上两支红烛。茹嫣是一个对世俗仪式不感兴趣的人,今天不知怎么,想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对他的奠祭。这是第三个没有他的除夕,但似乎已经许多年了,久远得有些模糊,连照片上的那个人,都有些陌生。在烛影晃动中,丈夫的面容活跃起来,茹嫣看着看着,渐渐看出那个曾经鲜活的人来,她轻轻说,你好吗?
丈夫有些木讷地笑。
快到六点的时候,梁晋生打来电话,说有一个临时安排的酒会,他不得不出席,他一个半小时以内一定赶来,当面赔罪。
过了一会儿,楼下有人按铃,茹嫣以为他推掉了酒会,对讲机中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是梁市长的司机,给您送东西来了。
司机快手快脚地跑上楼来,捧着一个大纸包。
纸包里是五六只精致的食品盒,每个食品盒里都是刚刚包好的新鲜饺子,一个一格放在一层匀细的面粉上。再看那食品盒,是本市一家著名的饺子馆,每盒的馅料都不一样。
其实茹嫣已经备好了一切,调好了馅,醒好了面,她觉得,这些事情是一个女人,准确说是一个主妇份内的事。原来准备等梁晋生来后,让他象征性包上几个,一边喝茶去,一边看自己包,一边说说话。她记得,她妈原来就是这样。她爸却常常晚回,甚至不回,如今又是这样。茹嫣想想,便独自包起来。
除夕夜,外面的饺子再好,也抵不上自家的饺子。
梁晋生还是比他说的时间晚到一些。梁晋生苦笑说,在中国当官,只要你还没有当到皇帝份上,谁也不敢说我的时间我当家。
见茹嫣已经在包了,赶快去洗了手,掺和进来,笨拙地一个一个捏着。茹嫣就让他这么别别扭扭地包着。
茹嫣看看自己,想起了母亲。不过父亲没有梁晋生的幽默与自省。他回来晚了,还要说上一堆大道理。
包饺子的时候,他们说了很多往昔的事情,这是恋爱中人必备的一道程序。孩提时代,青年时代,还有父母,孩子,也说到自己原来的配偶。各种欢乐,各种忧伤,各种有趣或狼狈的故事,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两人有时一问一答,有时是各自长长的独白,有时会静下来,听那只电子钟沙沙沙沙一板一眼的走动声。
包饺子的时候,适宜这种入心的谈话。不紧不慢,即便一时没找到话头,因为手里还在动着,没有冷场的尴尬,也不会因为嘴里被吃食占着,影响一些很细微的表达。所以,这一顿饺子,包的时间很长。
煮饺子的时候,茹嫣拿出几碟凉菜,一瓶红酒说,你先喝吧。
梁晋生说,等你一起。
茹嫣下好饺子,与梁晋生相对而坐。梁晋生举杯说,新春快乐。
茹嫣也说,新春快乐。
梁晋生又说,月亮代表我的心。
茹嫣一笑,前面一句没说?
正在这个时候,茹嫣的母亲打电话来了,说大过年的,也不给你老妈拜年?
茹嫣说,不是还没到十二点吗?
母亲说,我年岁大了,哪能熬到那么晚?我和你姐在说呢,今年你一个人,过年怪冷清的。在看晚会吗?
茹嫣说,没……没看,有朋友来陪我呢。
母亲说,那得好好替我谢谢他们。
茹嫣的姐姐接过电话,向茹嫣说了一些祝福的话。
茹嫣也祝福她和姐夫。
姐姐说,你姐夫几天没回家了,心里真不踏实。
茹嫣说,大年三十,总要回来的。
姐姐比妈妈敏感,问道,什么朋友啊,能大年三十来陪你?
茹嫣说,以后告诉你。
姐说,那就更要祝福你了,这是妈最惦记的一桩事。妈说,茹嫣这事儿不解决,她就不闭眼睛。
茹嫣含含糊糊地说,那我就拖着,让她长命百岁——哎,你先别跟妈瞎说。
姐姐说,我这就去说,茹嫣,这可是你今年过年给妈的最好礼物呢。
姐姐说完,就挂了电话,把茹嫣哭笑不得地晾在那儿。
梁晋生当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问,怎么不去和老母亲一起过年?
茹嫣便说了南方怪病的事。
梁晋生没有吃惊,只说,不去也好。
茹嫣问,你知道?
梁晋生说,知道一点。
茹嫣问,是有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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