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香夜读书。”
那是那一年高考结束,徐海燕搞到一份高考标准答案,急匆匆跑到王淼家算他们的分数,然后就站在这帧逆光的背影后呆住了。那是伟大的雕塑《思想者》,裹在夏夜的凉风里,在撞击观察者的心扉。
“不,你不是。”王淼似开玩笑又像一本正经地说。
“是什么?”
“你是只燕子,是我家的燕子。”
“你瞎说。”
“有古诗为证:”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唐朝大诗人刘禹锡的诗,你在800年前就是我家的燕子。“
“你——”
徐海燕坐在床沿上羞得满脸通红。王淼的古诗比喻太露骨,她的眼不知往哪里看好,一直盯着王淼书桌的那个铁皮印制的一木商标,不敢游移。
所以,这张商标像个邮戳一样印进了徐海燕的脑子里。结婚前一天,她像忘了什么大事一样,慌慌张张拖着丁文革去家具商场,终于找到这张一模一样的书桌,286元,不算便宜。徐海燕刹有介事地解释,丁文革,你没看见广告上说吗?“没有一木不成家”,咱要成家嘛,
就要图个吉利。说得丁文革稀里糊涂地直点头。
令徐海燕懊恼不已的是,丁文革从结了婚起从来没在这张书桌前坐过,徐海燕为他买的成人高考复习材料,被他一页没翻地收拾到书桌抽屉里。
徐海燕纯粹多此一举,她想将丁文革改造成王淼是很愚蠢的想法。丁文革中专毕业,已是他们丁家的高级知识分子,他的父母勉强认字,是老实巴交的车间工人,哥哥姐姐有下乡回城顶替父母进厂的,有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就业的。随着国企的进一步改革和动荡,他们姐妹因为文化太低纷纷下岗,他大姐夫妻俩甚至在街头靠爆玉米花维持生计。丁文革从小没受过关于文化方面的熏陶,他的成长经历是与贫穷抗争的历程,他父母亲所授予他最多的是,如何利用最少的资源,过出最丰富的生活。在他们看来,百~万\小!说学习纯属画饼充饥,愚不可及。
所以,结婚以后,丁文革的背影更多晃动在厨房里,像他妈一样,喋喋不休地教导徐海燕:熬稀饭要添着凉水熬,这样省火;炒两个人吃的菜跟炒五个人吃的菜不同,要少倒花生油,省油;刷碗时不要用流水,要放到盆里,一遍一遍刷,省水;空调冬天可以不开,在厨房里升上炉子,可以烧水又可以取暖,省电……当然,徐海燕很快就让他省心了,徐海燕本来就娇生惯养,现在更有理由不进厨房了。在她们这帮70年代中期出生的女孩子眼里,买菜做饭过日子,纯粹新鲜如作秀,远不如轮流去双方父母家蹭饭来得自然。
不过,丁文革的勤俭持家理论的确很见成效,小日子在丁文革的算计下,收入不多却过得红红火火,一年一年添置新的家用电器。琛琛断奶后,一直喝澳大利亚纯牛奶,喝得茁壮成长,徐海燕身上的行头更是毫不马虎,在学校总是领导服装潮流。
但是徐海燕仍旧体会不到添香夜读书的乐趣,那其实是她父母的影子。从小,她就记得,她爸坐在纸糊的灯罩子底下读书,她妈将一碗碗炒面、冲核桃酥或者一杯麦r精,每天不重样地端上她爸的书桌。那些好东西飘荡的香气,常将她从被窝里熏醒,馋得受不了,从床上跳起来蹭几匙香甜的美味,再快速钻回被窝。那种记忆根深蒂固,一直延续到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梦境。
可是这个梦现在彻底破碎了,不是为丁文革的不求上进,而是为王淼那个镜像的彻底毁灭。
王淼为什么不从5年前就永远消失呢?那么这些美好的画面和回忆,就会始终带着实现不了的期待,伴随着爱的感觉,出现在徐海燕的梦里。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王淼再不是那个诗情画意的大男孩,他是郁凤不负责任的丈夫,他是阿彩爱恨交加的情人,他是徐海燕那个已经死去不愿再想起的初恋男朋友。
徐海燕合衣歪在沙发上,动了离婚心思的女人只有灵魂,没有r身,她现在不需要床。
2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
家里的硝烟已慢慢冷却,徐海燕和丁文革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谁也想不起该说什么话,晚上总有一个人睡在琛琛床上。只有琛琛,像只鲶鱼似的在几间屋子跑进跑出,勉强搅动着一池死水。
貌合神离的日子这样一天天挨下去,丁文革的工厂彻底垮了,他作为厂里的20个留守人员勉强留在厂里,等待局里的解散通知,每月工资350元钱,工作不外乎打扑克、聊天、看报纸,发牢s、骂局领导。他们厂从宣布破产那天开始,债权单位来拉原料、抢汽车抵债的混乱时期早已过去,现在在没有人气的车间里,墙上“学吉化敬业爱厂”的标语挂满蜘蛛网,冰冷的机器设备上蒙着白帆布,像一个放大了的停尸间,y沉潮湿。偌大的工厂院子里长起的蒿草可以埋人了,常有野兔出没。
丁文革们被时代丢弃在荒地里,坐井观天,不知所措。
徐海燕给丁文革布置的几项任务,像学习电脑打字、复习功课准备自学考试等等,可以让他拥有一技之长以换个工作的打算,被他无限期地搁置起来。
徐海燕曾回家求她爸给丁文革在机关找个开车的活,可丁文革一听学车费3250元,顶他十个月的工资,说什么也不舍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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