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他该说什么他都想好啦,可说与不说是另一回事。如果人能伪装幸福不置一词,就好了。
天色如在河中一下下荡净的布匹,从这一处到那处逐渐地明朗开来。原来未睡多久,还有盼望呢。熙攘的人群面目模糊,他们的热闹与他无关,又好像有点儿未断干净的联系在那儿晃荡,所以他没收回放远了的目光,放纵着自己极目远眺。
“我骗你干什么?”周杳解下那根被他与自己的衣带打了个结年年带着的长带,凑到唇畔,低低地问道。车辕摩擦在泥地儿发出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有一瞬,它如岁月在悄然轰响着流逝,问再多话,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周杳便不再问,缓缓吻一吻它,帘子遮了,辨不得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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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堵了!”车夫的口气着急,壮汉子跃下马去揪住一个貌似在看热闹的伙计问,“出了什么事啦,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
伙计兴奋到不由自主大声:“杀人了哩!皇上处理余党,要杀头!”
“余党?”车夫一听,心里不大舒坦,这年头,还来这种糟蹋人的把戏?他转身想去叫右相步行算了,却惊讶地发现周杳已来到人群之外,不管不顾,往人群里挤。
“主子小心!”车夫慌乱之下弃了车马去扶周杳,他却已扎进人堆,不见踪影。车夫愣了一会儿,循着众人的豁口儿往里钻,用力挤开几个家伙后,果然看见了周杳的身影,他一直钻着能钻的任何间隙,没命地往里走,车夫自己都觉得摩擦得皮肤刺痛,更加心惊。主子去干什么?疯了?车夫扒拉开一些人时给踹了一脚,腿上疼,就慢了一些,才一会儿的空当,人已不见了,只余喧嚷覆盖上来,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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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是骗子……他居然敢讲他骗他……满嘴谎言,从头到尾,根本没一句是可信的——
周杳在心里肆意地骂着江海潮,即使是这一刻,他还是舍不得用污言秽语骂他。给江海潮送饭的小朋友并不知道周杳在听他们的壁根。周杳那天听江海潮谈及他的面孔时满含深意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其实是多大的一种泄密……周杳却没懂……
江海潮早就知道自己会死……那么他也明白的吧,周杳关着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报复他,而是保护……他终于无法忍受了吗?他父亲的维护和周杳的管束为的是他活下去,而他不想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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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过他吗?他该怎么办?
周杳狂笑,笑声隐入了巨大的欢呼声里听不到,只看得见狰狞的神态。身体还在惯性向前,前方的人越过了,还有一层,似是海浪。何时靠岸。他觉得自己其实很累,积下来汤料一样的疲惫,随时会爆发。
吃不到白玉粉了。他在怔忪中忽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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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爽的味道,像他亲吻他,又似乎,一个美梦,悄悄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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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啊!让开啊!!”周杳呼喊,带了泪水的腔调,周围的围观者发现他白袍,气度不凡,惊疑着退避。他跑过去时像一只没了腿的狗,可怜得像在爬行……从未如此狼狈过,失去的惶恐下,他痛哭流涕。眼前还是密不透风的人,可是他总算看到行刑台上,有人长发风拂,趴在那里,是群众簇拥的那个中心。
回眸一笑。没有了面罩的脸如此美丽,似乎世人皆图拥有最终毁灭的玩物。人群更加沸腾,要求杀他的人喊声捅天,周杳摇头,哭泣,推着人墙,心里在说——
不要……求你们了,不要……给我留一点点,我什么都不会再问……我真不问了……
他的微笑,似四海潮生,又似他见他的第一天那一场永无止境下着的雪,虚无缥缈,带着抓握不住的沉迷与悔恨,永远地存在着。
世人皆爱美丽。一开始周杳也以为自己是被他蛊惑,可直到现在才知道不是,他是真爱他啊。
刀扬起来。砍下的那一个刹那,周杳头晕目眩,终于支持不住,向后倒去。车夫的惊呼隐隐约约,那几个字好像是:“右相倒下去了,快来人!”右相?周杳看见虚化的世界在摇晃着颤动,这个人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记得自己在一个比女子还要好看几万倍的男子的梅树下摆开一张桌子,男子命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呆若木鸡。怎么是文房四宝?他不会写字……
那个男人静静地盯着他不动。这个空当,周杳记起,自己是会写字的,但终究没有动,也立在那里,与男子一言不发,长久对视。男子问:“你不会写字?”他心上泛起欣喜,按捺住狂点头的心思,好似勉为其难地承认。他果真教他写字,带他到桌子前,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好凉!他的下巴搁在周杳的肩窝里,长发随fēng_liú泻在他刚刚硬朗的肩膀上。有一种冰雨刚过的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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