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才终于下了机,再一次踏上了这一片熟悉的土地。
天空中还飘着细细蒙蒙的小雨,铅灰色的云层厚厚地压抑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透过机场偌大的玻璃窗向外看去,机场外围那一圈高大的白杨树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而显得如同蝼蚁一般细小。它们在风雨中震颤摇晃,好像无根的浮萍一般,只能任风欺凌。
这种森冷阴寒的天气,仿佛是在为谁默默地哀悼。
林锡的眸子暗了暗,原本轻松的心情也被消磨了几分
“十八年前,凯斯德老师去世的那一天,柏林也飘着这样的雨。”欧诺低沉的声音在林锡的耳边响起。他闻声转首看去,只见欧诺凝着俊逸的眉峰,面色凝重:“柏林的春天很少有这样暗沉的天气,听老师说,莫青走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雨。”
王方已经去了行李大厅取行李,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并没有人注意到隔着几颗景观树的光滑透明的窗边,这两个比肩站立着的男人。一人穿着手工订制的黑色长风衣,一人围着长长的白色围巾,就这样静静地抬首望着窗外,仿佛与机场内嘈杂的一切隔离开来。
“那个时候,雷蒙德在米国拍戏还没赶回来,只有我和艾丽卡守在老师的床边。”声音中有着难以发觉的悲沉戚然,欧诺修长的手指渐渐握紧。掌心被掐出了五个深深的红印,欧诺轻叹一声,松开了手,说道:“他当时就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变成了一种灰白色,只知道看着窗户那边,看着东方,看着隔了小半个地球的天x朝,看着……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林锡刚张了口想说话,声音到了嗓子中却无法发出来。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喉咙已经哽咽起来。他的脑中又想起了那剧本上一字一句所铭刻下的黑字,低哑着嗓子,说:“莫青,到底最后是在哪里……”喉间倏地一滞,犹豫了许久,林锡终究还是说道:“最后是在哪里去世的?”
“应该是在n市吧。他没有听从指挥撤离,最后也随着几十万人一起,被埋在了那一片黄土之下。”
闻言,浅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颤抖,林锡心中如有惊涛拍案,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年初,老师就明白这个人肯定出了事。但是即使有着军方的关系,他也一直没能去华夏看一眼。直到那六周过去的十三年后,老师才乘了船到了n市。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哪里知道,哪一抔黄土下是那个人的骨灰,又或者说……他脚下所踩的每一处,其实都是无数人鲜红的烈血。”欧诺慢慢伸了手,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那冰冷的窗户上。“不过,几十年过去了,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隔过那厚厚的玻璃,窗外呼啸冷冽的寒风似乎无法侵袭到内部,但是林锡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寒冷。明明已经到了春天,他却拉了拉衣服,低声地说道:“离开柏林前,我能……去看一看凯斯德的墓吗?”
“那是一座衣冠冢。”似乎已经将刚才悲痛的心情沉敛下去,欧诺转了身,说道:“老师的骨灰早在十几年前,就通过关系带到了n市,洒在了那一片源远流长的长河中。”
望着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林锡仿佛看见了那掩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无尽的悲伤。只是听着这寥寥的几句话,他就仿佛看见了一个痴情绝望的老人,是用怎样一颗空洞的心要求后人,将自己灰撒长河,与自己最心爱的人永世相随。
而这个人,是欧诺的老师。
“你还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是怎样认了凯斯德当老师的。”伸手握住了欧诺低垂着的右手,林锡勉强地勾起了一抹浅笑,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将这沉重的话题转移开去。
感受着右手心温暖的触感,欧诺淡漠的眉眼渐渐舒展开。他垂着眸子望着眼前淡笑的青年,沉甸甸的心脏也逐渐炽热地重新跳动起来。
薄唇微勾,欧诺用一种怀念似的语气说道:“其实凯斯德老师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父亲的老师。”见着林锡惊讶的模样,欧诺笑道:“你看过剧本应该知道,凯斯德老师是一个卓越的钢琴天才,年仅15岁,就获得了肖邦国际钢琴大赛的第一名,后来还成为了爱乐团的首席钢琴手。”
林锡点头:“嗯。但是剧本里也说了,自从……自从《恰空》的全欧洲巡回演出之后,凯斯德再也没有弹过钢琴。”
“其实他弹过。”欧诺敛下眸子,道:“在十八年前感受到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的前几天,我和艾丽卡坐在阁楼里,看着老师将那架钢琴上的灰全部扫去,弹了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恰空》。”
机场广播里响起了空乘人员甜美的播报声,偶有一点细雨拍打在玻璃上,和机场内嘈杂的人声一起,三者交汇成一种繁闹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听在林锡的耳中,却仿佛好像是当日欧诺为自己在别墅琴房中所弹奏的那一曲《恰空》一般,婉转悲伤。
“我只听过你给我弹过一次,真的非常好听。”
欧诺挑起一眉:“我为你弹奏的那一次,可远不及老师。小时候艾丽卡还有点哮喘,当那时老师弹奏完以后,艾丽卡哭得差点发病。”在这陌生的机场,借着一人高的绿化树的阻挡,欧诺将林锡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说:“我人生中只有一次,可能有了老师八成的功力。”
林锡闻言,不由好笑地问道:“哦?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刚从东加里罗回到天x朝,在参加那场葬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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