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布人抖了许久才恢复如常,静静坐在喻炎肩上。
谁知喻炎走出两步,人想起一事,又猛地停了下来。
他驮着小人,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抓起地上一抔积雪,用碎雪用力搓了搓双手,来回几遍,直至手上皮肉冻得通红,然后才把小人从肩头挪到自己冰冷的手指上,大步往万霞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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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这一路停停走走,贪看风景,好管闲事,浑然不觉中,挨了小布人不少眼刀。
等他当真到了万霞山山脚,山上攒攒群雄,早已荟萃一堂。
喻仙长稍事休息,听见驿站中懵懂小儿击掌传唱“甲子之年,春秋之交,万霞令出,赤焰海开”,又有些忍俊不禁,直说:“飞光你听,这些大宗大派,当真威风!每隔十二年,才拿出一两处被外门弟子扫荡精光的宗门秘境,凡人还当成是上古秘境,玄天洞府。”
原本坐在他指骨上的小小布人,听到他这样轻狂,气得颤巍巍立了起来,
喻炎吃了一惊,连忙堆出笑来,柔声哄道:“飞光,你坐,坐吧。”
那小人站了半晌,这才余怒未消地坐了回去,用尽全身力气瞪了喻炎两眼,可惜喻炎还未替它描眉点晴,便无人知道它双目凛然,一脸威严。
喻仙长慢悠悠在山麓转了几圈,总算寻到一位昏昏欲睡的万霞山接引弟子,一路沿登仙梯而上,装成盛事中又一位无名访客。
只是他到得太晚,山腰诸多精舍,早已经各得其主,余下的尽是数十人合住的大院。喻仙长连看几处,都不宜落脚,小布人随他碰壁了几回,气他一路上优哉游哉,又是好一通簌簌发抖。
喻炎与它心意不通,无意中窥见,反倒愕然笑问:“飞光,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一面趁飞光“高兴”,悄悄用指腹在小人头顶一摸,一面继续寻访打听,直走到日暮时分,仍是毫无进展,这才去拜见了万霞山外门掌事,从怀里掏出那块上了年份的御兽门掌教玉牌,凭着他末流掌教身份,求得了一间独门独户的清净精舍落脚。
期间如何侃侃而谈,笑语相求,自不必说。
那小小布人被喻炎藏于掌心,布料上半是碎叶尘土,半是喻炎汗水。
喻仙长看在眼中,等入住精舍之后,先把十余块下品灵石填入阵眼,布好防护阵法,然后便忙着将飞光高高举起,放到檐上引水的竹管上纳凉,人遥遥为它扇了半天的风。
做完这一切,喻炎才顾得上自己。他拔下木簪,随意洗净手脸,坐到院中山石上,同飞光打趣道:“飞光,本掌门今日走得快不快,稳不稳?”
喻炎所掌的宗门,传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一座山头,一间破落道宫,和寥寥一个他。刚刚自称了一声掌门,便把自己逗得捧腹大笑,斜斜瘫在石上。
小人坐在水声潺潺的竹管上,低着头,装作望山间厚雪、疾风、沉云、薄月;实则看喻炎颠倒狂态。
喻炎笑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重新打了清水,从下品须弥戒中取出雪白巾帕和玉齿梳,而后当着飞光的面,点起一支迷兽香。
小布人慌忙爬起来,身上破布鼓起,疾言厉色道:“你要做什么?”
喻仙长瞧得莞尔,一手挡风,一手拈香,嘴一张,朝迷兽香轻轻吹了一口气,那茫茫香雾登时散开,如花苞夜放,硕大花盏上复生出千花万蕊,每一弹指,就有繁花谢去,化作白雾盈院。
小小布人被白雾环裹,身形摇摇摆摆,在竹管上蹒跚晃荡,似醒似醉。
短短一瞬过后,半空中骤然幻化出青鸾虚影,那具布人化身顷刻间便被飞光原形撑破,飘落下三四片零星碎布,六七根翠羽青翎。
眼看着竹管压折,水花溅落,喻炎匆匆上前数步,接住了那只养在自己心头的庞然巨物,人也被重重压倒在地。
那青鸾一身羽色丰盈华美,浅处如清泓碧水,深处似黛染青山,尾翎极长,将院中石桌石椅全牢牢盖起,余下尾羽还微微翘起,掩住半面石墙。
喻炎忍不住摸了摸它颈上细密翎毛,半晌才低声道:“飞光,你身上脏了,我替你擦擦身……我知道你不愿意,不得已才用了迷兽香,你别生我的气,好好睡一觉,睡醒就不记得啦。”
喻炎说过之后,便揽紧了青鸾,使劲浑身解数,将它堪堪推开半分,从它腹下吃力地爬了出来。
人捋了捋乱发,端起水盆,一面盛水,一面泼出,将青鸾上上下下打得浇湿,嘴里还惬意吟起诗来:“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散漫与疏狂……”
那青鸾虽然身躯昏睡,但神识再清醒不过,于心中愤愤骂道:谁说我不记得?
顿了顿,又恨恨怨道:果然又是如此清洗,委实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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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仙长还不知有人腹谤,精力十足地泼了二十来盆清水,淋得飞光羽冠歪垂,双翼服贴,尾翎亦是湿漉漉黏作一股,浑身瘦了一大圈,这才高抬贵手,将巾帕抓过来抖了几抖,然后搭在肩上,撸高了左右袖管,嘴里依旧吟着狂诗狂句:“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青鸾听了越发恼怒,这人哪里去过九重清都,得过天帝封官;又哪里拜过雷公电母,披过风券云章,偏敢如此目高于顶,满口狂言。
它恨不得即时振奋羽翼,掠上枝头,严声告诫此人几句,教他天道人伦,纠他一身傲骨,携他尊神礼佛,从此老老实实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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