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几个人,也敢和喻某比试?不一次多来几个,怎能叫我杀个尽兴?”
倒也怪了,这等张狂谎话出口,竟叫喻炎好生快活。
未等喻炎仔细分辨,看看这点惬意是血契心魔作祟,还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周遭万霞山弟子已被他彻底激怒,纷纷招呼左右,提剑欲上。
然而为首的弟子又拦了一拦,疾喝道:“邪修功法古怪,休得徒增伤亡!速速退后,结北斗护山大阵!”
一干弟子看着雨里横陈尸身,也如梦初醒,往后接连疾退数丈,按天罡北斗方位站定,将各自灵气注入。待主阵的弟子口诵灵咒,掐诀一指,这数十人结成的大阵已然成了。
先前耸入云端的擂台高塔,此时形如颀长花茎上怒放的一朵幽昙,开在喻仙长所处擂台四周。
喻炎孤身而立,亲见众多守擂弟子,协力布就这一方浩浩荡荡的空中大阵。
他定定看了片刻,眼中血色更浓,终究忍不住笑骂起来:“诸位都是金丹修为的仙长,还有数名金丹大圆满、半步元婴的高人……就这般畏首畏尾,怕我这筑基期的邪修?”
他在这头曼声讥嘲,那头北斗阵法有数十名仙长灌注灵力,法阵中蕴生出千万道金光异彩。
无数小剑幻化而生,追着阵中耀耀金光如鱼游走。
喻炎脸上笑容渐去,蹙眉站在阵中,静静看着这花里胡哨的剑光变幻。
但他防备了片刻,有许多小剑幻象从他掌中臂膀穿过,弹指即去,刹那复回,如此来回穿刺了半天,喻炎身上还是不痛不痒。
他站在阵法当中,未见血光杀意,只觉一场荒唐,人再看见一众万霞山弟子额头上渗有星星热汗,不免嘲道:“这是何意?”
为首的弟子只当喻仙长嘴硬,也高声传话道:“凝神结阵!此痛痛彻肌理,能贬损神识,此人不过硬抗!”
喻炎听到此处,人怔了一怔。
隔了片刻,才慢慢露出疼痛之色。
仿佛当真有什么痛彻肌理、贬损神识的剧痛,终于姗姗来迟,叫他一刹那间面色惨淡,痛得要滴下泪来。
69
他在心里悄悄又宽慰了几句:飞光,你忍一忍。
他无声劝着:飞光,怪我。我过去最会照顾人的,都是血契作祟,近来总是糊涂。
他原先想叫飞光站在自己指上,都要抓一抔积雪,先搓凉了双手。
他原先只喝冷酒,只用残羹。日日把飞光当作心头肉、眼中珠。
轻言细语,谨小慎微,且习以为常……他数十年皆是如此。
数十年如此珍重,忽有一日出了差池,原来竟是这番滋味?
为首的弟子见喻炎神色似悲似笑,浑身发颤,冷汗长流,不由得精神一振,劝左右继续催动阵法。
喻仙长隐约听见,一时低笑起来:“卿卿,你看,不是我逞凶好斗,当真是这些仙长逼我!”
他轻声道:“可不许生我气呀。”
即便自己正提着一把猩红长剑,满襟满颊的血污,天下人皆知他杀意如沸,此时不过是更添两分杀心——但是,卿卿,可不许生我的气呀。
喻炎眨了眨眼,把眼里积聚已久的几滴水珠眨落,重新束好铁剑。人捏着指上低阶储物戒,无声转了两转,而后才从满戒的败草、杂花、粗壶、劣酒当中,取出深藏已久的一道灵符。
符纸上朱砂暗淡,仿佛被人搁置了十载、二十载春秋。
喻炎拈起这道陈旧灵符,也学着场上万霞山仙长,将一身灵力全然灌入。
那符纸得了灵力灌注,倏然而亮。喻炎拿手指随意一挑,便将光芒引到自己指尖,随手弃了黄符,任废符自半空盘旋而落。
他低下头,对着指稍这簇光芒轻轻一吹,嘴里低喝道:“去!”
周围先有了风声,猎猎风声暴涨,吹得四下人眼难睁、纷纷夜雨倒洒向银河。然后,这簇光才动了。
只见得这簇豆火微光,骤然化作一支离弦利箭,向着北斗大阵呼啸而去,一路破碎金光,斩落飞剑。这道磅礴巨力,最终撞在阵法四壁之上。
周遭有许久,只剩下一片寂静。
那凄迷雨势,已被炽热光芒蒸作雾气,四周烟云茫茫,雾气横流,犹如人间仙境。
而万霞山弟子,也不如先前聒噪。
守在阵法要害处的高阶弟子被这道巨力震得伤势沉重,外围护法的弟子亦是灵根受损,震晕当场。
未等围观的散修受惊疾退,喻炎弃置的那道旧符,在空中打旋了半天,总算飘落在地。便在此时,忽有一道灵符留声,响彻整座道宫。
那声音说的竟是——“天道昭昭,此为我万霞山不肖弟子,由吾自清门户。所犯杀孽,与此子无干。”
连喻炎听见这声音,也是神色微变,久久难以回神。
他自然清楚这是谁的留声。
在他尚是孩童之时,曾把万霞山老祖,误认作天上的神仙。
他那时好生狼狈,噙泪问那人——“神仙老爷爷,能借我一样仙宝,帮我杀一个人吗?”也不知是何等侥幸,居然真求动了老祖,将一击之力炼入一道灵符,亲手赠予自己。
但喻炎恩师当年,已是天人五衰,虚弱得紧。
师傅一旦入眠,周身尽是破绽。
自己思来想去,用灵符弑师,哪有自己动手来得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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