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白泽就看到了自己。
叶皇后生子那一夜,天降异象,乌云蔽月。
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血红色的双眼,如同妖魔般,用清醒寡淡的眼神注视着这里的人类。接生的婆子吓的晕了过去,叶皇后不得已接受了父亲的安排,用同日出生的兄长的儿子替换了他。
然而叶父却并不打算真的好生抚养他,这样的怪物就该溺死掉。于是直接将他抛入了寒冬腊月冰寒彻骨的河中,那样的河水,哪怕是成年人也撑不住一时半刻,何况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只是他没有料到,白泽不是个普通的婴儿,他活了下来。
然后他被一个可怜的妇人收养了,可那妇人却是命薄的,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到七八岁就去了,他沦落京城,成了一个流浪儿。
白泽就这样看着,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重新观看自己的一生,看那颠沛流离的十年,原来失去了记忆的自己,曾活的这么卑微,而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不是幻境。
那些深深镌刻在记忆里的东西,一点点被翻新出来……
竟然是真的啊……
竟然不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白泽居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激动,就好像他潜意识里面一直都知道一样,根本没有这样真实的幻境,根本没有这样逼真的梦。
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愿意承认那二十多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亲自过过来的。
然后,他终于遇到了季玹。
他波澜不惊的心终于动了动。
他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愿意承认事实,因为承认这一切,就是承认他真的爱上了这个人类。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穿越了时空,为何穿越了数千年、穿越了亿万里来到这里。
但是他明白一点,在这里,他用自己短暂的人类的一生,竭尽全力去爱过季玹这个人。他生性纯善,却愿意为了他向无辜者举起屠刀,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他吝惜感情,却愿意为了这个人,卑微到宁可只要看着他的背影就满足。
他用十几年的时间,将这个人牢牢的刻入自己的眼里、心里、骨血里。
他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
白泽眼看自己一次次死在季玹面前,终于知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他占据了季氏血脉的驱壳,因为季氏传承本就无情至极。
孤家寡人传承数千年,是季氏一族融入骨血的本能,不容一丝一毫的浪费。
而季玹正是第九十九世,是玄天帝尊给自己选定的复生之躯!
也是唯一的生存机会!
曾经将白泽伤之入骨的一幕幕再次重现,他却并无当初的痛彻心扉,而是有一种钝感的,如同生锈的刀在骨头上慢慢摩擦的感觉。明明对他而言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却仿佛真的随着这一切穿越了几千年才想起来一般。
因为发酵了太长的时间,需要一会儿时间,痛感才渐渐的传到心里,才感受的到。
懂得,和看得开,原本便是两回事。
这一刻,他不是活了数千年清心寡欲的五行元灵,而只是满心执念放不开的人类白泽。
玄天帝尊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尊,而是那个他深爱过的季玹。
白泽静静看着,然后他看到霍司为自己断了一臂,恍然想起自己当初问过霍司缘由,他却不肯说。白泽又看到霍司为了他去找季玹。
这些都是他死后,他不知道的事。
他听到了季玹说:“短短二十年……即使再刻骨铭心,又如何?淹没在那千万年里,最终什么也不会剩下。”
原来,这便是季玹的想法。白泽怔怔的笑了。
短短二十年,对于你来说只是一场梦,只是复生前的一场偶遇,擦肩而过之后便不再记得。但是对于我来说,那二十年却仿佛是一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想尽办法用尽一切努力都忘不掉的……最重要的记忆。
你的梦,却颠覆了我的一生。
如此的不公平。
“如果我会忘记他的话,不如让他忘记我。”季玹说。
看到这里,白泽转过身,他不想再看了。
就算你曾动了片刻的凡心又如何,我终归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场过客,你的权衡总是最正确的,却也是最伤人的。
既然最终是一场相忘,不如就不再见。你忘记我,我忘记你。
只当是一场梦。
“但我可以救他。”季玹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
白泽脚步一顿,他慢慢回头,看季玹割开自己的眉心,取出了那滴散发着浓郁生机的本命灵血。
那是代表着他的生命,代表着他唯一转生契机的本命灵血。
白泽醒来后曾经疑惑过,因为他不记得季玹是如何给了他本命灵血的,因为醒来就已经在他的身体里,便认为是自己骗来的。
原来就是这个时候……
“带他走吧。”季玹将灵血封入白泽的额头,对霍司道。
霍司离开了,白泽则毫不犹豫的跟着季玹进了皇陵,他眼看季玹瞬间虚弱下来的气息,眼神复杂哀伤。
你不是说二十年不过是一瞬,一场梦,最终什么都不是吗?为什么还要为这短短一瞬舍弃性命。
用一瞬换一生。
这样的冲动,你后悔过吗?
白泽走过去,依偎着季玹坐在地上,将自己的手重叠在他的手上。
你做了这么多,就为了今日这一线生机,但终究是功亏一篑。这时候的你,只是季玹,不是玄天帝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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