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十二分力气都用上来,哪里会想到别的?
她却从里面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那个时代那样长大的你,可能不知道袁枚,不知道陈森,《品花宝鉴》和《弁而钗》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她几乎了解那个表里不一的时代的所有暗面。她开始为你担心了。
她突然不想再追下去。有什么用呢?你的影子太单薄,你的步子太匆匆,你藏得太密,就算追到了又能如何?眼睁睁的看你殁于十八岁?不要怪她三分钟热度的激情,她是比你大三岁,可是,她没有你承载的百余年光阴,她平凡得很,走在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的女孩子;她没有传奇的神采,眉眼间透不出清水出尘的张致。如果你的传奇注定要以悲剧结局,那她何必费神去挖出一片黯然神伤?然后,她拿起踢到一边的一百多页翻译作业,书蠹一般的,将你一生未曾见过的文字化成横平竖直的笔画。
这是她决定不再为你的传奇所扰的两个月后,学校早已开课,生活规律得就像绕日而行的月,不,月还有阴晴圆缺呢。她原封不动得像人造卫星,肉眼看不见变化的。两个月以前的追寻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考试、论文、答辩,她很忙,忙得昏天暗地,你单薄的身影只怕要成为留在那个暑假里的一片燠热了。然后,有一天她不小心在一大堆借来的资料中看见了你们冥冥中连着的线。上面是这么说的:
“金陵石氏之长公子永颐忽罹‘失心疯’……披头散发,双目微滞,石氏遍延海内名医,试药无算……。又疑乃鬼狐作祟……水陆法事连做七七四十九日……
坊间流言,此事皆缘石府中一丹青西席……龙阳之好,古已有之,溯汉至今,两千余年。古往今来,此癖与玩花亵鱼相类……长公子实属异类,竟因此弃彼,视天地正途如无物……”
转眼,你在石家也呆了半月有余。你天性淳朴,待人真诚,不争不抢,上下都处得不错。只有一人,对你冷眉冷眼。你惶惑了,你不懂自己到底哪里惹人嫌,竟讨不得这位新主子的欢心,数次打断你笨拙的示好,冷嘲热讽,挑三拣四。你还不敢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只感激这家上上下下每个人。也包括这位任性的长公子。你有些怕他,不只因为他长你两岁,也不只因为他操着你的生死。挺复杂的,说不清,反正就是怕。怕归怕,吃了人家的,画总还是要教。他冷归冷,该学的他一样没落过,功课做得和明嘲暗讽一样认真。也是天资聪颖,每个进步都很明显,多少让你松了口气。你就想,大户人家的公子,骄气是有的,自然容不得一个小过自己的西席。当时的你还不知道,那天救下你的是这位长公子,后来让你能在石家呆下去的,也是这位长公子。
她认命了。天生的宿命论者不可能不相信缘分的。你是追不上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林总总加起来不满一页的你要说清道明,太难了。她只好从石家的长公子入手。
又一个让她好奇的人。
这位石家长公子后来疯了。一疯就是一世。仿佛昏睡于现世,清醒于梦中。不论有多大“装”的成分在内,他总算可以借此保全一些东西。五年以后遁入空门的他,三千烦恼丝去尽,世间牵挂全无,真真正正六根清净,连观自在世界的双眼都如初降世——那样不动声色。几年前的满城风雨渐渐消匿。他暮鼓晨钟,他扶危济困,他一脸悲悯,人大都善忘,沧海桑田之后又有几人记得这个法号“净尘”的和尚当年是谁呢?
时光潺潺如流水,过得平静无比,他也算高寿了,八十一,坐化在金陵的一座小山庙内。
他何其幸运,渡了自己。真是幸运得都让她妒忌了,要知道,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这种幸运。
三个月后,你向石家主子告假预备回家一趟。
“听人说你父母双亡,异母兄弟五个月前也徙到外阜去了,你回去做什么?”
根本没想到有此一问的你呆在了当场,只能嗫嚅出几个字:
“回去……回去……”
“不准!别整日想着偷懒!”
他这话其实是“嗔”大于“责”的。你听不出,只想极力争取
“我没……实在是有点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他一顿抢白,口角木讷的你随机应变不会,只好扯谎
“回去看我娘子……”
“娘子?!你有娘子?!”
石家公子脸色都变了。他自然想不到你的“娘子”就是野莲海里的一个个花苞,显然是信了。可笑他连你祖宗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却还是没能断出来这是个没血没肉的假娘子。
假终究没准,你的主子打那天起再没和你照过面,画自然是不必教了。这要放在往日你定要六神无主惴惴不安,今时今日你反倒有了一份平静:夏日有片瓦遮风避雨,冬季有方地辟去严寒,饥时有碗饭果腹饱肚,比起野狗似的在外头游荡是好多了,但处处受人管制,谨小慎微,还不如条狗自在,何苦?当下就生出去意,没什么私物的你稍稍收拾了一下,就等天亮后别过石家上下便启程返家。
“龙阳之好”在一百年前那个世界也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但因“龙阳之好”而情愿断子绝孙的的确是异之又异。
她说不清这段异色恋情够不够得上“恋”字。在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日后定要后悔,这一干“热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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