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明怀着一肚子鸟气赶到党委会议室,没敲门就进去了。屋子里烟雾缭绕,市领导们的脸一个个都黑着,刚参加完追悼会似的。崔定坐在会议桌正中央位置,剑眉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他抽着烟,宽大的额头上汗津津的,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一缕不听话地垂到额上。见王梓明进来,他一把在烟灰缸里拧灭了烟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梓明同志,你坐前面来!
王梓明本来想随便找个凳子坐的,听了崔定这带着命令的话,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再一次有幸坐到了那张椭圆形会议桌的一侧。这个位置迄今为止他坐过两次。一个月前,崔定向他布置任务,宣布他为新城区建设委员会副主任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当时他是踌躇满志,下定决心要勇挑重担,为新城区建设奉献力量的;但今天他再次坐到这里,却风光不在,成了常委们开展公审的对象。他知道,各种屎盆子马上就要从四面八方朝他扣过来了,他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王梓明来的路上还因为崔定冤枉了他而气呼呼的,下定决定要和他对证一番的,没想到一进会议室,立刻就被这种肃穆、肃杀的气氛搞乱了心思,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已经矮了不是一截两截。他抬头看了看崔定。崔定没有看他,脸上挂着寒霜。上次他旁边坐的是图画,图画去澳洲还没回来,这次坐的是政法委书记铁英。铁英看上去好像没有脖子,大脑袋直接搁在肩膀上,有点象寺庙里的泥胎判官。他狠狠地抽着烟,把烟抽的吱吱响,好像对烟有仇似的。其他几个常委也都阴着脸不说话,就等着崔定开腔定调。公安局长肖国华也在,他看了一眼王梓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崔定开腔了。他并没有暴跳如雷,态度似乎比刚才在电话里舒缓了些。他依然皱着眉头,用食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说,梓明同志啊,你怎么搞的,怎么可以这样胡来呢?你是党培养多年的老党员了,怎么还这样莽撞,这样意气用事?你完成工作任务的迫切心情可以理解,可你得讲究工作方法啊,私自动用社会力量搞强制拆迁还闹出了人命,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崔定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最后一句他陡然加重了语气,一下子就被气氛给搞上去了,就连会议室里的空气都抖动了一下。王梓明面如死灰,木然地坐着,目光空洞。大脑像是一台破音响在啸叫着,崔定的话在他已经麻木的脑海里回荡着:祸吗祸吗祸吗
这有点像小时候,父亲带他进山挖草药时,他面对层层叠叠的群山呼唤时所听到的回音。那时他总认为,山里藏着一个像他一样顽皮的孩子,在学他说话,就是不出来和他玩。他问父亲那个调皮孩子藏在哪里,父亲呵呵笑着说,他就在你心里呀,你长大了就知道啦。
现在,他长大了,但也可悲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个顽皮孩子早就死掉了,或者又躲回了深山,再不和他玩了。感情的bō_bō折折,官场的沉沉浮浮,人心的真真假假,就像一条泥沙俱下的大河,无情地带走了他曾经有过的天真,曾经有过的心中那块纯洁的圣地,也带走了他心中的那个顽皮孩子。给他留下的,只是虚伪、冷漠和无尽的阴谋与反阴谋,圈套与反圈套。而他本身,已经钻在官场这个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尔虞我诈卑鄙无耻的圈子里,疲于应付却不能自拔。
梓明同志,你不要保持沉默,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王梓明从悠远的思绪里收回差点飞出去的心,晃了晃一盆浆糊似的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崔定那张威严的脸和大大的脑门。
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不能就这样做了替罪羊。王梓明极力稳了稳神,打算为自己申辩。他伸了伸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崔书记,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没有动用社会力量搞强拆,那些黑衣人我根本不认识,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王梓明机械地说着,想在黄河里把自己洗干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台复读机,既不生动也没趣味地发出一些电子语音,自己听着不好听,别人听着也不舒服。但再被卷入漩涡之前,再被按倒案板上被剁巴剁巴撒上盐之前,他还要挣扎一下,扑腾几下。这完全是动物的本能,虽然意义不大。
唔?崔定脸上出现一种“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骗谁呢”的表情,说,这么说,当时你不在场?如果不是你指使,那些帮你强拆的人是吃饱撑着了?
王梓明顿了顿说,当时我在场。但在场不一定就证明那些人是我请来的。事发之前我和洛南区的瞿颖慧主任呆在大棚里,她可以为我作证。
王梓明说着,整理了下卷起来的衣袖,袖口上那黑色的东西是血,这是他帮助抬人的时候沾上的。他手背上也有一些暗红的血,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杀过人的刽子手。他注意到铁英在盯着他的手看,于是把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放到了膝盖上。不过他马上觉得这个动作像极了受审的犯人,于是又把手放回了桌子上。
主管城建的副市长、新城区建设委员会主任刘善政发话了。他诚恳地说,梓明同志啊,我知道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但要注意方法啊,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能急于求成。常言说的好,欲速则不达。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呢你先让他跑,肯定要摔的头破血流。再说,新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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