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栈的途中,你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有个贫苦人家出身的样子’,可我明明是未曾同你提起过我的身世的!”
他有些诧异,随即释然笑道:“倒真是我疏忽了!”
“非走这一步不可吗?”
我总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舒展不开,于是每一句里,便都带上了几分哀怨,“你这般做法,是真不想同我相认了么?”
他却未回答我,只是长舒一口气,感慨道:“我曾以为人定胜天,后来才发现,一直以来走走停停,都是事推着人,所以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便也不必再深究,索性随缘便是。”
好一句随缘!他口气淡得像水一般,我心头蒙上了一层秋意。
“所以你改个名字,再假装不认识我,便能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吗?”
云礿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不再答话。
沉默许久,我忽然忆起往昔,胸中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阿云,还记得吗,以前你曾对我说过一句‘你在’,我自此便真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离开。”
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他,也是这般倔强。
那时候我野惯了,逃课乃是家常便饭。屡教不改,夫子也懒得再管。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纷纷效仿,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夫子都将我徐子方视为眼中钉。
而我们最大的乐趣,便是到山中林子里打鸟。摆脱了繁重的家务、大人的监视、夫子的絮叨,手一扬,石子搭上弹弓瞄准后再一松,一只鸟便应声而落。
因为瞄得又快又准,我很快便成了一群孩子之首。
那时最开心的事,便是整日幻想自己也能成为那挽弓射大雕的江湖英雄,有朝一日策马奔腾,看尽长安花。
而英雄梦的第一步,或许便是拯救那个小男孩脱离苦海。
十多岁的年纪,谁会愿意终日被囚于一间狭窄的书塾只中?于是每当大家兴高采烈地往后山跑去,便总有一张白玉雕成的小脸上,眉毛拧得快成了跟麻花,可却又从来只是轻轻咬着嘴唇,看着一群孩子小小闹闹跑出私塾。
终于,作为对联事件的报恩,我扬扬眉毛,小声问道:“书呆子,你去不去?”
素衣少年只是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当真不去?”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弹弓,奸笑着道:“放心,你爹不会知道的!夫子他从未告过我们的黑状!”
小孩沉思许久,终于犹豫着点了点头,松开了那咬得发红的嘴唇。
也是那一次,我头一次知道了人其实是有三五九等之分,也知道了,夫子不想管我们,不过是不想浪费心血罢了。
天气转凉,当看到那个矮矮的身影在萧瑟秋风之中定定跪了一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很多别样的滋味——焦躁,愧疚,不安……或许都有,又或者都不是。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眼中映出的是萧瑟秋风中的万里江天。他跪了一天,我便远远地陪着他站了一天。
第十八章耍赖
当天夜里,我小心翼翼地扣了扣隔壁的房门,随后又迅速隐入周遭夜色中。
看着那房门开了条缝,露出一个小小的头来,环顾四周,又再次关上了。
应该是回房睡觉了罢!
我忐忑地走了过去,隔门低唤了一声:“云礿。”
良久,寂静无声。我心头莫名地涌上一丝失望,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得门后故作老成一句:“我在。”
七月流火更胜三春晖。
只可惜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罢了,忘了便忘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我怅然地摆摆手,寻常旧事也不必再提。
“若是我还记得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的手愣在半空。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唤我一声云礿。”
那人转头,与我四目相对。
心头涌上一抹狂喜。
在我印象中,云礿无论何时,总是皱着眉头板着他那张死人脸,看不惯这个不满意那个的,若想从他脸上读出点别的情绪,也无非便是装模作样、幸灾乐祸云云。然而此刻他微眯着眼,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眸中却有一汪盈满繁星的春水。
阑珊月色中,他素净的衣,如墨的发,还有眸中似有似无的笑意,都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般深深烙在了我心头。
多年之后,梦醒十分时时反顾,犹有旧时的意味留存。
“阿礿……”我轻唤。
“只是时光已逝,便不再回头,那些终究是些陈年旧事了!”眼中温柔褪去,他又做回了那个冷面书生。
这话宛若当头一棒,我呆若木鸡。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多提无益。”书生面无表情缓缓道,“你我本应就此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
“为什么?难道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吗?”
书生忽然极其自嘲地笑了:“以前的事?你说的,是我爹死的事?”
“什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开来。
似是忆及最不想回忆的往事,书生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是啊,我那个保受全村人诟病的爹,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死了。在你们共享天伦之乐时,他便一个人躺在阴冷潮湿的山坡上,任寒露沾巾,甚至死后依旧要遭受世人唾弃,不得安眠。”
我呆呆地,脑袋一片空白。云礿这话像是把利刃,一下一下朝我心窝里狠狠地扎。
我终于认清了现实,原来这些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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