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残忍,卫曦想,他忘不了那个笑,便也放不下那句承诺。
他会辅佐摄政,直到李瑾成年的那日……所以他不能委屈,也不能任性,甚至不能后悔。
只因事已至此,万劫不复。
他只能守着一具躯壳,再将自己活成行尸走肉。
……但或许是他当真爱那人爱到了骨子里,尽管只是一具躯壳,却又在看到时便得到几分慰藉。于是他将奏折搬到御书房里,埋头批改起来,中途无意碰倒了书山,有几本摔到了青年脚边……然后卫曦便看见这几月以来,最叫他心跳加快的一幕。
只见本应毫无反应的男人弯下腰,缓缓将其捡起来。
61.
卫曦的呼吸窒住了。
他瞪大眼,看着那人缓缓坐直了身子,捡起的奏折放在膝头,无神的目光像是终于找到了焦点,落在白纸黑字之上,嘴唇动了动。
“此处……不妥。”
细如蚊鸣的四个字,却几乎叫卫曦热泪盈眶,他跌跌撞撞的冲到对方身前,颤抖着抓住了男人苍白的手:“我就知道你——”
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也忘记了剩下应说的话,过往的血仇历历在目,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再续前缘的话,只迷茫又庆幸的抱紧那人,恨不得将其融进骨肉。
怀中人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但无果,便只能小声唤了句:“……好痛。”
卫曦这才回神,将人放开,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收回的笑容。他用力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泪花擦去,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你是谁?”
于是那堆积于胸的话语就此卡住,堵塞了呼吸。
卫曦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濒死之际看见一片绿洲,却是一场空欢喜的海市蜃楼。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大喜到大悲不过一瞬,但经历了这几个月的调教,多少学会了控制情绪——于是摄政王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有些难堪的笑:“你叫李赐,是我的……”
殊不知对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嘶哑道:“……我不叫李赐。”
“什么?”
“我不是李赐……”那人皱着眉,冷汗划过额角,极为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卫曦本能抱住对方软下的身体,“来人!叫太医……”
等一阵兵荒马乱后,人已经安静的躺在床上,周边围着半个太医院。卫曦站在最外,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都是直的,禀报的御医唤了几声,他才终于回神。
“……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这位……病人先前神志有损,经了刺激才会导致昏迷,并无大碍,休养即可。”
卫曦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他心里火烧火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猜测萦绕心头,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雾,明明伸手便可轻易揭开,他却在此迟疑了。
因为那之后的真相,他未必能够接受。
卫曦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什么时候能行?”
“这……应该不过一会儿便醒了,但毕竟尚未痊愈,可能会有神志错乱之时,属正常范畴。”
“明白了,你下去吧,我……”眼角的余光瞥到衣袍上的龙纹,他生生改了口。
“本王在这里守着他。”
62.
这一守便直接到了傍晚,卫曦将今日的奏折都批改完了,那人仍旧不醒,只安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他来到床前,伸手摸了摸那张冰凉的脸。许是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对方不安的皱起眉来,呼吸急促,嘴唇颤抖,似是在轻声喃喃着什么。
卫曦凑近了些,却发现那人反反复复,说的只有几个字。
“我不要做承之……”
这是……什么意思?
卫曦只觉得背后一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后脑,他深深吸了口气,复又吐出,想起先前太医所言的神智混乱,或许便是现在。
可就算如此,他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不知怎的便想起那个被囚在地下的皇子……冷汗源源不断的渗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就那么猝不及防的一闪而过,让他不敢深究。
他只有抓住对方的手,翻过手腕凑近仔细观看,可那里的皮肤仍是一片光滑,不见半点伤疤或印记……可对方口中反反复复的话,却又不断催促着他去寻找藏在之后的真相。
伸出的手抓住了那薄薄的纱雾,卫曦抿紧唇,到底还是转身,唤来下人。
“凡是在宫内待过超过三十年的人,特别是辅佐过李赐幼时的……统统给本王找来,”他一边吩咐着,突然又冷不丁想起一件事,落在身侧的手指攥紧。“还有……张贴皇榜,重金寻找本王的家人……”
当时听说那人将他一家老小悬挂于城门之外以慑天下,等他一路攻到京城时,那尸骨早已烂得辨不出模样,他只瞥过一眼,便是大恸,自不敢多看便叫人厚葬了。如今他突然想起,对方曾说过他家人尚还活着的话,只是那时他满心仇恨,没有相信。
卫曦心中满是乱麻,他瞪视着床上不安沉眠的人,心想到底是我报复你,还是你在折磨我?
若他的家人真的未死,他又要如何去面对这个失了神志的男人……以及这剩下的、漫长且空虚的余生?
“……你还是快些醒来吧。”最终他只能苦笑着,再度执起那人冰凉的手:“是死是活,好歹给我个痛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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