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脏不脏,热水洗个头,别感冒了。”
“我擦干就好了。”
“少废话,低头。”
阿诚低下头来,闭了眼睛,细细的水流从他的头顶流过。直到温水临头,他才感觉出冷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冷了吧?”明楼笑道,“方才同你说还不听。”
“我没见过嘛——刚才也不觉得冷。”
明楼用毛巾蘸了水擦他的鬓角和额发,温热的水有一滴滑过了阿诚的脸颊又从鼻尖滴回到盆里。用香皂在毛巾上打出泡来,然后揉他细软的头发,他的手指揉按着他的头皮,整个头皮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几乎叫他站不住。他想起刚到明家的那天,头发都油成一坨,明楼叫人带他去洗,他觉得头发很脏,不好意思,硬要自己洗来着。
手底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沾了水,黑亮亮的。阿诚的头发很软,也很细,握在手心像是水底油油招摇的水藻。老老实实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比明台乖了太多。忽然想起来,每次大姐给明台洗头的时候满家里跑得都是水迹,不由得笑出声来。
“大哥你肯定想到大姐和明台了。”手底下那个脑袋道,声音透过热水反射上来,带着一层潮湿而温暖的水气。
“是啊,不知道他们最近怎么样。”
“大姐上次说让明台也学法语,到时候到s来,叫我们盯着他,别跟留学生们学了抽烟喝酒的,耽误学业。”
“他要过来,咱们家都要被拆了。”
“那可不一定,等他过来了,我如果留校的话,说不定还是他tutor呢——不过他肯定不选你的课就是了。”
“我的课怎么了?”明楼不轻不重地敲了他脑袋一下。
“难啊!”阿诚有些愤愤,“同学都说你给分不厚道。”
“学得好我自然给分厚道。”
“学得好,哪还要你厚道?本来就该给个高分了。”
“反了你们了,敢跟老师顶嘴。”
“我是旁听,你不算我老师。”
明楼哼了一声,盘算着找他的advir好好聊聊,敲打敲打这个目无尊长的学生,又顿了顿,叫他闭了眼睛,用清水把泡沫洗掉。
“你毕业后就留在学校?我上次听,毕业后直接跟他做手头的那个项目。”
“他也跟我说了。”
“你呢,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
另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把他的头发围起来,擦擦干,在他前额扶了一下,示意他可以直起身子了。
“不知道?你不想做学术?”
“你上次在读书会上不也说这时局很难静心做学问么?”阿诚用干毛巾揉着一头乱发,全都蓬了起来,像刚考完非线性代数一般乱糟糟的,“大哥,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如果有天……我是说如果……我回国了,你会生气么?”
“我也会回国啊,总不能就把大姐一个人留在上海。”明楼平静地看着他。
阿诚又踌躇起来,点了点头,没再接着说下去,只用毛巾盖住整个脑袋,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闷气道:“不过,就算做学问,我也不要跟着他,他可抠门了,他的ra的工资全系最低,干的却最多。”
“做学问,清贫些才显出读书人的志气嘛。”明楼顺着他的话,把话题荡得更远。
“读书人也要吃饭啊。”
“说着像是我亏待你差了你哪顿一样。”明楼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点他,“你还说不想同他做学问,尽学了他抬杠的本事。再说,我一学经济的,会让咱们饿死么?听着倒像是指着你ra的那点钱养家一样。”
“是是是,我失言了。”阿诚把毛巾扯下来,搭在脖子上,笑道,“大哥你是要做经济学大教授的,我得巴结好,免得没饭吃。”
说着又跑回到窗口去,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海上波涛汹涌,仿佛命运一般的深邃莫测,他们所站立这个孤岛就是这漆黑汪洋里唯一真实可把握的了。巴黎也不是世外桃源,反倒是一个激烈动荡的雅典学院一般。他曾感到迷惘,直到他在读书会以外遇见了同他一样迷惘的人们。时代浪潮里的孤舟们彼此用铁索联结了起来,仿佛连漂泊也有了方向,然而这方向依旧和这暴雨中的灯塔一样渺茫。
他想回身去寻觅这个世上他最亲近的人,去寻求这迷惘中有共同前行的勇气和安慰,却又不愿把他拖进这前途渺茫的旅程里。他们小组里有一对恋人,在华人的餐馆里勤工俭学时认识的。有时候开会前能看见他们交换彼此读的进步书籍的笔记,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他实在羡慕,就老是拿他们打趣。
“雨可真大。”明楼站在他的身后,也想窗外看去,“看样子,我们可得在岛上多待些日子了。”
阿诚没有回应他,只是盯着翻涌的海面出神。明楼循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夜色狂乱得犹如d syy里的最急板。“从我这里走入恐怖之城,从我这里走入永恒的背上,从我这里走入幽灵居住的地狱。”他回忆着《神曲》中地狱之门的上镌刻的文字,优雅而隽永的文字又在心头反复萦绕,真的让他生出一种特异的奇幻的错觉。这场暴雨仿佛要彻底割裂他们与俗世的全部牵连,而与阿诚滞留孤岛又给他以奇异的风雨同舟的感觉。他自觉自己正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暗夜行路,却也并无半点回头的打算,他能望见尽头的光明,不管它有多么微弱。
他们站在窗前,只要伸出手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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