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遥没动,也不说话,纯白色的小丑面具,双颊的位置涂着两团大红,绿色双眉弯如拱桥,下方是黑洞洞的一对虚空——
没有琥珀色的瞳仁——
没有倒映在其中跳动着的不安的火光——
没有丝毫生气——
叶遥低下头,拉开系在脑后的带子,手很白。
也不只是白——那只手是细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豆蔻少女都难以拥有那种平滑紧致,掌心手背没有一丝一缕的纹路。近乎透明的肌肤下血脉交纵,缓缓流淌着的却是无色的液体。
极缓地,那只手轻挟着面具的边缘,把它从面上剥离。一道罅隙扩张为一道宽缝,再变大——变大——
直至那张“脸”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昏暗的灯下。
那不是一张脸。
那仅仅是——一团白雾。
叶鸿悠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张雾化的脸,只是他一伸手,那团浓雾便迅速地向四周飘散着,散着散着就褪色湮没了。
啪嗒——
纯白的面具跌落在石板上,摔了粉碎,逐风而去。
“大哥……”他只能这样喃喃着,宛然一个无措的孩子。他望着白雾消失的方向久久静立,黑暗里再没有出现任何一抹异色。叶鸿悠长叹一口气,转身推开浣芳沐雪虚掩的门。
地面上依旧铺着厚厚的黄叶,脚踏上去簌簌作响。院中的方桌仍立着,五彩油墨干涸在瓷碟里,而烛泪冷在烛台上。桌上胡乱摊着几幅画废了的竹荆纸,几条残次的篾条静静躺在一旁。桌上,还伏着一个人影——
白衣胜雪,月照之下萦绕着莹莹的清辉,发柔柔地散在背上,桌上——
叶鸿悠的嘴角挑起——一座清雅的院落,一个如雪似玉的青年,一段宁谧安详的静好时光,这些美好的人事物,愿意收留身心俱惫的,无家可归的我,那么我能不能就把这里当做可以皈依的地方,撒一把流年,饮一瓢余生。
不想惊醒他,却又忍不住想要走近,细细地看看他的睡颜,是否如削去了白日里的狡黠,又保有了一贯的安然恬淡。鞋子碾在满地金黄上传来脆响,衣袂磨戛也发出细碎的响动,风甜甜睡着。
走到近前,望着伏案而眠的钟雪怀,叶鸿悠总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身前的人睡得安稳平和,院内无风,覆在背上的墨发纹丝不动——
等等——
叶鸿悠屏息闭目片刻,周遭死寂,连呼气的轻响都不可听闻。
伸出颤抖的手抚上那人的背,期待他悠悠醒转,轻笼着额头怪自己在外面游逛得太久,期待他露出调笑的表情,揶揄地问自己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丽姝,花前月下流连忘返了。
然而那人始终没有醒来,手下的身体半晌毫无起伏。叶鸿悠凝视着这具尚余温热的躯体,一股熟悉的而诡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沁入鼻端。
面无表情地扳过他的肩,让他靠向自己的胸口,两人一起顺势跌坐在满地金黄上。怀中人的脸上尚戴着几个时辰前那人亲手拣出的纯白的小丑面具,此时已被鲜红染透。
现时拿在自己手中的白色的小丑面具。
现时戴在那人脸上的红色的小丑面具。
须臾前跌落在石板上,摔了粉碎,逐风而去的,戴在叶遥一片虚空的脸上的白色的小丑面具。
须臾前换给小悠悠的红色猪面具。
须臾前戴在小叶遥脸上的红色猪面具。
渺远到不知何夕戴在大哥脸上的白色小丑面具。
渺远到不知何夕戴在自己脸上的红色猪面具。
在这一霎越过无限的,扭曲的时空,交叠,又统统湮灭。
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刺向中秋节的静夜,刺入冬至节的雪夜里,刺破存于世间的一切美满。
叶鸿悠惊醒在冰冷的水中。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也太过虚幻。掺杂在美好之中的残忍,才最伤人,那染透鲜血的面具,是否是在为自己做一个盖棺论定,你是个身带不祥之人,克尽所有亲近之人的天煞孤星?
正如多年以前,一个总角少年任性地抢走自己心仪的红色猪面具,剩下另一个和他一般无二的小身影含着宠溺的笑拾起另一枚,然后司命星君就这样荒谬地分定了他们南辕北辙的结局。
太遗憾,太匆匆。
既然如此,我该再次放逐自己,惩罚自己不是吗?
我该离开不是吗?即便这方寸之地再温暖,再让我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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