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事发地点令人怀疑,之后江落的态度也表现得过激,警察和杜娜莎的亲属都不止一次地盘问江落,她和杜娜莎到底是什么关系,江落一概以“好朋友”回答。杜娜莎的手机记录和社交软件被她自己清空了,没有留下任何两人交往的证据,他们也就相信了她的话,认为她是个深情的朋友。杜娜莎的爷爷虽然满心不甘,还是接受了孙女已死的事实,杜娜莎的整个自杀过程看起来都是随便、突发的,连垫脚的砖块和上吊的麻绳都是临时从旁边的工地找来的,却又证据确凿,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痕迹。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孙女死在她家门口,杜娜莎的爷爷却从没有把孙女的死迁怒在江落身上,反而感激她对死者的深情厚谊,多次表示希望她和以前一样常来拜访,这让江落愧疚至极,无地自容。
到了头七那天,整个丧事终于结束,尽管江落无比警觉,夜里还是在自家的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并且不出意外地梦见了杜娜莎。她以后还梦见过许多次杜娜莎,有两次最生动、最骇人,其中一次就是当晚的这个梦。她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贴着浅黄色欧式花团壁纸的大房间里,不知出于何故,正在躲避杜娜莎的追捕。这个房间类似于她家的书房,却布置得极其古怪,仿佛不是给活人住的屋子。饰着蕾丝宽边的白纱窗帘从天花板中央垂下,宛若荒芜的蛛网,笼罩着家具。实木的家具风格古典,高大沉重,毫无章法地摆在室内:橱柜和书橱放在屋子正中间,呈九十度角,背面朝外,缎面的椅子摆在屋子角落,椅面对着墙角,桌子立在沙发上面,台灯扔在地上,远离插座,电线长长地拖着,衣柜在橱柜旁边,柜门大开,里面放了一座古典的座钟,发出咔哒咔哒的走动声,床则横着摆在门口,堵住了出路。这景象甚至根本不能称为室内布置,而只是一座阴森的家具的森林。江落借助这森林隐蔽自己的身影,屏息静气,在高大的家具间蹲着身子慢慢挪动,和杜娜莎做着周旋。
杜娜莎走进来了,在屋里四处寻觅着,她的步调又轻又长,像是梦游的人,她的长长的影子宛如吊死鬼,从家具上面飘拂而过。江落躲在橱柜后面,从家具的缝隙中观察杜娜莎那双穿在软底白皮鞋内的纤足,观察她迈动的细细的小腿,以此判断她接下来的行动轨迹。杜娜莎的步伐拖沓,江落能看见她长到小腿中部的洋装,裙子下摆那一层层纯白的长褶边柔顺地垂着,随着她的步伐轻微地前后飘摆。洋装里面穿着的裙撑,形状十分明显,钢骨的边缘随着杜娜莎的走动,一下一下轻轻打在她腿上,她的整个蓬松的裙子犹若柔软的布丁弹动摇晃。杜娜莎就这么一步步在家具之间穿梭,偶尔停下,转身,又继续,江落从她缓慢的动作中感到恐怖,使人神智尽失的恐怖把她完全攫住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额头上满是冷汗,她觉得杜娜莎好像离她比先前近了。她本能地想挪得更远一点,俯低了身子,准备跪在地上悄悄爬开,为了不惊动杜娜莎,她尽可能把腿放得低一些、再低一些,腰也用力向下弯。但是,这一动,却使得某个原本放在她两腿上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滑下裙面,掉了下来,落在地面,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那是一把紫色的美工刀。
江落的呼吸停滞了,浑身汗毛炸起,她被恐惧扼住了喉咙。她颤抖地抬头,杜娜莎的眼睛出现在橱柜后面,直直地望着她,杜娜莎的脖子上歪歪斜斜地缠绕着一圈深红色的蕾丝颈带。
恐怖达到顶峰的瞬间,江落惊醒过来,满头是汗,粗重地喘着气。她醒来的头几秒钟,以为杜娜莎还在房里,疯狂地四处张望。接下来,她一直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守着自己的房间,她的神经在半个晚上的时间里保持高度紧张,直到第一缕阳光落入她的窗户。
以后许多天,江落出于恐惧,都开着灯睡觉,入睡成了她最为害怕的事情。她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她的梦是混乱、荒诞、扭曲、破碎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梦。她精神错乱,这是事实,杜娜莎的死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悲伤和极度的自责。不难猜到,杜娜莎是由于嫉妒和绝望而自杀的,她早就暗示过会杀掉什么人,到头来她牺牲的却是自己。江落用爱情害死了一名狂热而痴情的少女,她原是出于自我疗救的自私目的,才同意与杜娜莎交往,她本可以更谨慎一些,毕竟杜娜莎是一个泥足深陷的人,没有别的希望。杜娜莎的性格实在太过偏激,江落又始终不够坚定,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曾经反复思考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所犯的致命错误,她非常后悔那天没有留下杜娜莎,她一看见杜娜莎送她的礼物,就悲伤得快要昏厥过去。
悲哀使她心碎,自责使她自暴自弃,然而,在这所有情感之上的却是恐惧,是亲眼看见耳鬓厮磨的恋人僵硬地吊在路灯上的那种恐惧,这恐惧在夜间压倒了一切,同她的悔恨和悲哀混杂在一快,如巨大的猛兽,慢慢把江落撕裂吞食了。
关于杜娜莎的那些噩梦中,还有另外一个使江落记忆深刻,这梦里甚至出现了林露行。这个梦是林露行第二次来找她的那天晚上,江落所做的。那是十月初的事,林露行出国的前一天,江落和她又见了一次面,说了个把小时的话。她们之间没有发生上次那样激烈的争吵,但仍旧谈不上愉快。林露行是前来向她告别的,江落不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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