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日日与他相见,强颜欢笑,但真见不到他,却又是另一种苦恼。烦恼无法自遣,我便常常出门。
我是庶子,母亲又不在世,只要不惹出什麽事端来,家中的看管与兄长相比宽松太多,而我也将分寸拿捏得不错。
自称京郊豪农之子,独自在外游历,虽碍於朝廷律令,不敢出关中之境,但国公府高墙之外的奇人异事,已足够让我大开眼界。
也曾约高手比斗、邀豪客饮酒、共美人嬉游,结识的何止三教九流,与这些朋友相处,不必考虑利益得失,也不用提防机关权谋,最是舒畅欢乐。
当时我并未想过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什麽,只是一路之上,深感江山秀美、人生苦短,我堂堂大好男儿,将心思尽数托付在绝不可能结果的情感之上,未免可笑。
这样过了些时日,心中的烦闷确实纾解了不少。我有时寻思不如就这样永远不回京,就算少了家中的供养,肩能挑、手能提的,自给自足未必便活不下去,可转念想到这样就无法见到那个人,又是一阵不舍。
关中以内,可称得上天子脚下,按理说士民当较别处殷富,但一路所见,却绝非父亲在贺表中写的那样「玉宇澄清,四海归心」。
层层盘剥,不少农人甘愿自毁家园,入僧籍以至奴籍以逃避赋税;吏治也异常败坏,我帮几个因出身或家境无法入仕的学子出钱买官,毫无阻碍;也在友人口中听说了各地民变群起,几乎令朝廷应接不暇,不过并未亲眼见到。
转眼便近冬至,我在外已经大半年,对他的想念之心日甚。
我知道今生无望,但只要回去,在近处看他一两眼、两三眼,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又或者经过这段时间的分离,再次见到他面,我会发现那邪念只来自我凭空想像,与他本人毫不相干,从此能重新视他如平常兄弟呢。
权衡良久,还是下决心与友人作别,打马回京。
毕竟只是半年多而已,家中一切依旧。五弟是唯一表现出高兴我回家的人,口口声声问著外头的见闻,可惜我没有学得一张伶牙俐齿回来,他不一会儿就悻悻地跑开。
回到自己房里,乳母和原本的贴身侍从端著我最爱吃的点心进来,才没说几句话,就喜极而泣。
看著他们,虽然提醒过自己很多次,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只会为利益而相互接近,我心中仍难以抑制地泛出暖意,就算纯粹认为我回来後他们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也不能说居心险恶,更不是错处。
我去见过母亲,她瘦了些。我在外会遣急足捎信回家,不过接到的回信寥寥,且是管家手笔,後来也就懒得多写了。信中曾经提过她身体欠佳,我将寻到的几张对症方子与一些滋补之物一道,交给母亲贴身的仆妇。
她称赞几句,略问了些在外见闻,并没有特别关切的样子。母亲向来端庄持重,这番态度也在意料之中,我不介怀,拣些无关紧要的异乡风物与她说了,坐得一会儿,见她稍露疲态,我便告辞出来。
兄长做太仆寺主事,不过是个閒职,坐班朝觐之事却免不了,与父亲一样,要到傍晚才会从衙署回来。兄长履任虽未久,却也常有同事邀约聚会,那样则更晚一些。
吃了午饭,又在姨娘弟妹们那里转了一圈,有三个到适婚之龄的妹妹,已经许了人家。母亲有一子一女,长女与我同岁而月分稍大,这位大姐与我全不亲近,且在兄长成亲之前便嫁人了。
我心中有鬼,对谁都没有主动问起兄长的事,姨娘们倒是说的最多,内容均不外乎他又迷上哪里的青楼女子。
其实若不是父亲的姬妾们成日里无聊枯坐,只能互相讲些家长里短,这事并不值得说道。兄长的fēng_liú,在京城权贵中也算有名,一年前他与恭禄王的郡主完婚,隔了半载,又同日娶进两位吏员家的女儿做妾,如今一妻一妾有孕在身,三下里暂且相安无事。
兄长不曾因这样的齐人之福而满足,婚後夜游的次数并没有减少,差别只在於不需要我帮忙掩饰、从而变得人尽皆知而已。
姨娘们添油加醋的述说中,我听明白他锺情过的女子两只手都数不完,不过最近稍许特别,他执意要娶那女子进门。
也许是因为在觉察到自己心情之前便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对於兄长的fēng_liú史,我没有特别的感觉。他好女色,玩著一场又一场的游戏,真心最多只在一瞬,腻了这一个,便再追逐下一个。
那些女人虽也可悲,却好歹曾经拥有他的身体,而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猎豔的对象,这样的绝望与血缘相比,早就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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