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而然回头,正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他认出我,那麽性命便不能留了。
回家的路上,我将双手拢在袖中,肘部时不时触到匕首柄,遍体生凉,料峭春风不断拂在身上,忍不住就发起抖来。暗暗打量全身上下,虽已自认十分小心,衣服下襬与鞋上还是沾了几点血迹。
第一次伤人性命的感觉难以言喻,惶悚自是难免,但是没有空在乎这些事情了。
荷吟他们颇有半点脑子,盟书保管之处必然隐密,这样都被偷去,可见被窥伺已久,一旦长子不归,唐御史便会怀疑到我家里。
本想放火烧尸,可眼下是白天,恐怕我还没走出巷子便被捉个正著。
放在那里还是会被发现,不过延个一时半刻而已,而这点时间或许足够先下手为强。我打定主意,改了行进路线,朝皇宫而去。
我没有官职,只能以亲戚身分请求觐见,本以为就算在朝阳门外等很久,都难免落得个被斥退的下场,却未料不多时即得到了传唤。
面圣不得携带寸铁,我将染血的匕首包好交给监门卫收管,无视对方的古怪眼神,由宦官领著入内,不久便到了御书房。
我在丹墀前下跪行礼。
「起来吧。好久不见,兆安竟也长得这般大了。」皇帝依然蓄著山羊胡子,身材胖了不少,他穿著常服,侧倚在龙椅之上,听声音颇为轻快,想来心绪甚佳。
王公贵族充任散官的,初一十五要上朝觐皇帝,我未成年,也没有袭封的资格,因此除了偶尔的家宴之外,确实很少见到皇帝。就算在家宴上,占据他目光的,必然也是诸位王公的嫡出子孙。
我站起来。「元宵盛宴之後,侄儿心中常常思念陛下,今日见陛下龙体比之当时越发康健,心中不胜欢喜。」
他笑了一声,直接问道:「你今日求见,所为何事?」
我看了眼这掌握天下人生死的老头,又跪下来,重重磕头。
他奇道:「发生什麽事?」
「臣侄杀人,求陛下降罪。」
「这是宗正与大理的职司,你来这里做什麽?」
皇帝声音竟丝毫没有起伏,我难以测知他的心意,只能道出原来准备的说辞。
「臣侄自知罪无可逭,但是心中不服,就算是死,也要向陛下道明原委。」
「……好吧,你且说说看。」
「兄长前几日在城东张匠人处订做了一盏花灯,今早臣侄受他所托去取货,走到半路小巷,却听见有人呼救。臣侄赶过去,便见有名老者正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欲行苟且之事,臣侄基於义愤上前阻止,交手中,将那人刺伤。
「那人斗不过臣侄,忽然间大声叫道:大爷是唐御史的人,你竟敢管閒事?臣侄一时忍不住,便也将自己的家门报上,不料那厮听了哈哈大笑,道:孙思道这样的破落户,我家大人想料理几家便料理几家,你威风什麽?
「我对他说我家世沐皇恩,对朝廷忠心耿耿,他唐御史难道能欺君罔上,横加构陷不成?那人听我这样说,更是得意,当下便将这份东西拿给臣看,还说这种东西,唐大人要多少有多少。」
我将他的身分文牒与盟书双手举过头顶,宦官接过去将之呈给皇帝。
我低著头,听见窸窣的纸张翻动声。
「他还说了什麽?」
我支吾不敢言。
「你但说无妨。」
「他说,萧谏议既能够使滑国公家破人亡,只要唐大人将这东西交给陛下,区区郑国公又怎在话下?」
滑国公去年被京兆尹举报谋逆,没多久满门抄斩。此事实是皇帝授意谏议大夫萧仁暗中操纵,外间并不知晓,我从关中结识的一名朋友处听来,此人是珠宝豪商,与宫中宦官交情颇深,谅来不至信口开河。
果然皇帝冷哼一声,道:「把唐文笏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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