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俯身,打横将他抱了起来。怀中轻飘飘的重量加之白衣上沾染的蓬勃血花盛开在他的眸光中忽而黯了一黯,外间的战火未止,遥远地回荡在耳畔。屋顶青瓦簌簌而落。
那道箭矢,正在心上三分,虽成重创但庆幸并未致命。他曾多次想过血河穿透那袭白衣时的潋滟波色,在此情此景真正明明白白现于眼前时居然有一霎那的啼笑皆非。
“在想什么呢?”无情缓缓抬手,抚过眼前人一瞬皱起的眉头。白莲无暇的贵介模样,这样微微带上沉吟表情的时候,平日刻意掩藏的算计心思都露出了冰山一角,与稚艳容颜不相衬的沧桑。
战火纷飞的汴梁城,难得的相处居然有了种闲庭对坐的心境。往前月下风亭间的推盏反而似隔着千山万水。方应看心道莫若此时就是彼此最真实的一面?他低首笑了一笑,一展眉几如春风十里。
“在今日之前,我曾多次算计着想杀了你。”
“我也是。”回答他的是无情沉静的话语,轻轻道出几字后眉目间却带上了明知故问的戏谑,“又为何回来?”
“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方应看说得很冷静,毫不犹疑地像是在过往的一次次筹谋中反复铭刻直至深成的执念。
相视一笑,曾经遥遥相望的岁月,在这句剖说心迹中翩然而去。
踏出青石长巷的时候,入目便是残破的内城长墙。天色已暗,残火噼啪燃烧于这座城市的各处。初冬的夜很冷,本就萧瑟的季节再覆上战乱零落成一地惨白的死意。
失血过多后更是畏寒,方应看将他紧紧裹在怀中,暗色的披风遮住无情苍白的肌肤,他的发和眼却黑得愈加分明,沉沉地如同这亘寂的长夜。
——血火未息,长夜待明。
汴梁城高巷深,四重城防已是被层层攻破,又成了深牢般困住里面的人。在金兵肆虐之时想要平安离去谈何容易。
周身紧贴的是温暖的气息,无情黑白分明的眼却在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城市残骸。金兵的号令隔着街巷还尚可闻,步步都像是走在生死线上。
“小侯爷?”他抬手轻轻拉动他的衣襟,夜风带着刀刃般的冷意灌入,才数字已引得无情连咳了几声。
这样的夜,侥幸逃过金兵刀底的避难百姓,残破屋宇不知能不能抵挡寒风的侵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盛世如此,乱世又当何如?
方应看抱着他退至背风的暗处,应了一声:“嗯?”
“你的有桥集团,在这汴京内城中还有多少人马可用?”
方应看思索了一下,很快答道:“大批人马太过明显不好入城,我领几个得力的手下乔装混了进来分别寻你,只待联络即可。”
他说得似不在意,无情却深知,如今方应看孤身带着重伤的他不好行动……按这形势,一旦发出联络信号,只怕更先到来的是金国的士兵。
他静了片刻,忽而郑重地念他的名字:“方应看。”
深黑如子夜的眼睛低下来看他,眸光交接,却听无情缓缓说了一句:“……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
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若真有那么一日……可还记得有所为有所不为?
清楚地明了他的心思,方应看抬袖彻底遮住他的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听。”
布衣带着几许褶皱的质感遮挡了他的视线,阻住那含有几分托付意味的话语,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又怎么会丢下你。
风声肆虐在天地间,带着风沙和战火的味道。却因着温暖襟袖的遮掩,近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
如许含着几分强硬的温暖,固执地停留萦绕在他身畔,凭空截断了那仿若临别前最后的嘱咐。是非恩怨,一时间什么也说不清了。
无情听到方应看似乎是很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风声中的错觉。他听到他低头在耳畔又轻声补充了句:“我来,不是听你说什么世道苍生的……都这个时候了。我来,只为你这个人。”
进一步的解释,渗透着细微入丝的某种情感,方应看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在繁华未央的宣和盛世,官场上朝堂间,觥筹交错里,神通侯为人处事说场面话几乎是滴水不漏中的暗波汹涌。江湖上绿林处,他贵气的外表下是嗜血的轻狂,几如血河神剑出鞘时的一抹血光绯色。
眼前出现的这个人,如许陌生得心惊,却是莫名的心定。
无情垂了手,终于妥协于这一瞬的生死交互。他的声音在这灌着夜风的战火里冷静得一如往常:“去小楼,铁血大牢。”
离这里最近的是苦痛巷,折过几个弯就能看到已成断壁残垣的神侯府。无情不知道经过战火肆虐的小楼是否已交代在这寒日朔风中,可那里或许能给他提供最后的托护。
他没有问方应看之前在打算些什么,也没有向他解释过多。那人倒也什么也没问,直接抱着他潜入了黑暗里。
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路上执戈的三五金兵,看到神侯府断缺的飞檐时,方应看知道无情所料不差。皇宫和刑部早已被金兵占据,没什么威胁的王侯府邸倒没有重兵所在,顶多劫掠一番而去,而向来不招摇的神侯府连这重劫难也几乎免了。
楼宇却早已在战火中坍塌了一半,更是没有金人部队落脚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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