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孟医生告诉过他,海就在最东边的地方。那就是风吹过来的地方。
孟阳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少年,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悬崖边上。
风从底下吹过来,吹起他血色点点的病号服,就像一只随时都会随风跌落的脆弱蝴蝶。
从医院听到消息他就立刻停下了手上所有研究工作,火急火燎地到处乱找,最后听着那人间或响起的嘹响哨声,才一路追到了这地方。
他知道他的希宇从来不笨。他的希宇多聪明啊。
所以他才会逃得让人这般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征兆。
“希宇。乱跑不是好孩子。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走近那人身旁,伸出手努力装作平静。
姜希宇却屏却呼吸,静静看着脚下那片翻腾的海,波浪真的从好远的地方滚过来,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好像在呼唤人去远方。
他摇了摇头,他说,“希宇不是好孩子。”
他不要打针。他不要吃药。他不要孟医生。
他不是好孩子。
“希宇很饿。希宇的病不会好。”
姜希宇伸出一只腿,在悬崖空荡荡的边缘晃悠了一下,吓得孟阳差点踉跄倒地。
“希宇,回来!姜希宇!”
那是孟阳第一次对他这么凶狠,就像露出了地狱魔鬼尖锐的獠牙。他越是上前,姜希宇就越是后退,踢落了崖边砾石,沙沙而下的,带着某种让人震撼的力量。
他看着孟阳笑,笑容憔悴却仿佛还是少年初见时的温软模样。
他说,“兔子先生,希宇要回家了。”
那是轻盈身影自高天坠急而下的跌落,也是扯开天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孟阳说对了,他终是从伊甸园跃下了人间,又或是从人间跃回了伊甸园。
他比兔子先生先找到了回家的路。他跃回了月亮上,终于不用再俗世流浪。
伴随着啸急风声和扑通水声,是尖锐凄厉如失智发狂的绝望嘶喊。
可海浪只翻涌着不回答。
它要送他的少年……
去远方。回故乡。
14.
后来……后来就没了后来。
姜希宇不知道,孟阳为了救他,想尽办法让自己染上卟啉症接受新研发药剂的临床试验。
可最后他把希宇弄丢了,自己也没治回来。
他忘了回家的路,也忘了家的存在,只一意孤行地和光明争锋相对着。
因为他曾如此热切地相信过,虔诚过,最后却被一举击落,掉入永无救赎可能的沉沉黑暗里。
流浪而再无归途。
15.
孟阳的故事讲完了。
前半段他在讲他自己,可方木知道,后半段他从故事里听到了自己。
他的大脑一阵刺疼着,像听见了什么尖锐急促的脆响,一声声从亘古源头涌动而来,刺动着他浑身上下流绵不绝的血脉。
明明他不是姜希宇。明明他只是方木。
可他还是悲哀,悲哀得在发觉前脸上就浸满了两行泪。
他用手一抹,是凉的。和滚烫眼眶里截然相反的温度。就像那个雨天落入他眼里的细密水丝。还未蒸发便化成了止不住的热泪。
孟阳看着方木这模样,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
“我已经被判了死刑。”
“你的人要来了。太阳也快开了。”
“你说这人间,还有我的去路吗?”
未等方木回答,孟阳就摇了摇头,笑容温和而又平静。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姜希宇时的模样。
他本是绅士。奈何与魔鬼为伍。
金乌开始刺破沉云喷薄释放出被束缚已久的灿耀光线时,天地明亮了颜色,黑暗开始无处生存。
孟阳却仿似感受不到疼,在方木惊恐的视线中往前踏了一步。
他闭目唱着那首歌,沙哑低沉,像年久体衰的迟暮老人在回顾着初生时的久违童谣。
“小孩子问妈妈,兔子的家在哪里啊。
妈妈笑着回答,月亮是兔子先生的故乡。
小孩子问妈妈,兔子先生咋不回家。
妈妈笑着回答,流浪是兔子先生的特长。
小孩子嘟着嘴,说兔子先生怎么不听话。
兔子公公、兔子婆婆,会想念他、会担心他。
小孩小孩轻声说,啊兔子先生请你快回家。
最爱你的爸爸妈妈,在那远空、盼望你啊。
兔子先生笑着说,啊小孩小孩我也会想家。
但渺小的我,流浪的步伐、还没法停下。
小孩小孩哭着说,啊兔子先生我不要回家。
家里有个唠叨妈妈,时常挨骂、屁股开花。
兔子先生笑着说,啊……小孩小孩请你快回家。
有人会牵挂,让人羡慕啊、别惹我哭啦。
兔子先生说,兔子先生说,小孩小孩快回家。
就算快长大、就算去天涯,家是永远的牵挂。
噢……兔子先生轻声说,啊……小孩小孩请你快回家。
无论在屋外。
还是天涯。”
他张开双臂,迎着风,他想象他的少年也曾站在这里,抱着同样的心情。
【兔子先生,希宇要回家了。】
那是抛弃尘世一切负累的释然一跃。他笑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怀大笑着,哪怕视线在茫茫跌落中归阖于一瞬终结。
他知道,他爱的人在等他。
有人在月亮上牵挂着他。
“希宇。我们回家。”
我们一起回家。
16.
邰伟后来去方木家里找到已经许多天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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