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送那些人消失在视野里,满脑子都是另一个时代开始了之类的词句。
只不过他没想到随之开始的另一个时代也不小心把自己牵连了进去。顶头上司叶修摸着并没有胡子的下巴坐在办公桌后一个劲儿冲他笑,“一帆啊,岁数不小了吧。”
乔一帆猛地一哆嗦,“您有话直接说吧。”
“是这样的,”叶修慢条斯理,“你看你也三十多了,各种外交工作的经验也很丰富。有个事情早就该跟你说,组织上决定给你安排一次相亲,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乔一帆酝酿半天的感情突然卡在半空,叶修这话他再明白不过了。已婚的外交官永远比未婚的更容易被信任,夫人最好同样有外事经验政治眼光思想觉悟够高。这种行业内不成文的“潜规则”从前只在西方国家存在,但如今既然有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似乎也有另外一层含义:升职的信号。
与感情本身或许有关,但关系微乎其微,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叶修顿时又笑起来,说,“那你把工作交接一下尽快回国吧,回去部里有人给你安排这些事。”
于是他就收拾起行李交接完工作踏上回国之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坐完再次脚踏实地感觉整个人都要厥倒过去——还好没让他现在就和人家姑娘见面。但见了面,之后的事情也就理所当然了。
部里给他撮合的姑娘姓宋,在翻译司,勉强还能算是他师妹。宋姑娘精通各国语言,长相也过硬,难得的是气质好,配给他反倒有点委屈。乔一帆在部里的小餐厅玩命喝水掩饰紧张,心里想的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怎么这会儿紧张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高翻宋姑娘坐在他对面,看着乔一帆泛红的脸,笑得像三月枝头上的春花一样。1973年。她默默在心里想着当年数字——大概就是眼前这个人了。她知道如此得来的婚姻关系不会存在西洋爱情小说里写的任何惊天动地,但她也深切地知道生活不容许存在于小说中的离经叛道。
只不过乔一帆仍然没想到,这在外交部大厅里举行的婚礼,竟然还不是只给他办的。婚礼当天他等着宋姑娘出来穷极无聊,低头戳戳左胸上那朵傻乎乎的新郎红花,再一抬头没有新娘迎面走来另一位新郎,竟然还是他的熟人。
高英杰身后跟着他的新娘,那位姑娘乔一帆也见过,据说姓麦,俄罗斯族美人,高鼻深目轮廓分明,人称欧亚司一枝花。他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想想曾经在联合国大楼外咬牙切齿地说自己讨厌毛子的高英杰竟然娶了一位俄罗斯族姑娘,人生果然事事难料,但是喜闻乐见,非常好。
婚礼结束后高英杰扯着他又回了石大人胡同——这里和从前仿佛没变化,门楼还在,王府那两个狮子也还趴在原处,兴许还是托了上级保护的福。留在这里的仓库工作人员帮他们拍了照片。高英杰红光满面的,乔一帆看见他的模样,不受控制地翘了一下嘴角。
人生大事解决完一件还有没准需要持续更长时间的另一件。驻美联络处正式设立,乔一帆获授参赞衔,骤然拉进的两国关系具象成做不完的各类工作,除此之外还要斗智斗勇。场面上的话谁都能说得像模像样,可敌强我弱的同时保持有礼有节,就实在不能说成轻而易举。所幸毕竟两国在靠拢,很多工作已经大大降低难度,和渐行渐远的相比——
乔一帆突然担心起高英杰来。莫斯科当然冷,很难相信七年后自己才想起高英杰背后的伤究竟能不能在莫斯科安然无恙。上次婚礼在国内见到看上去似乎有些苍白,但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也还好。还能厚颜无耻地向他讨结婚礼物,嘁,半斤八两的两个光棍,谁能给谁准备了礼物。眼看又拖到新年,似乎是得抓紧——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乔一帆神经一跳,箭步冲上去接起了电话。
直接打到家里的电话自然是出事了:五天前有五名在北京的苏联外交官被认定为间谍而遭到抓捕,抓捕事件过去后三天,在莫斯科的信使于使馆门前被苏联警察强行带走。这样的外交事件一出,虽表面上与他和所在国无关,但私下总要相互透底表态。
美国的态度他很清楚——他们可以用强硬的言辞表达对某些不按规矩办事的国家的不满。
这也就足够了。
从白宫回家的路上,乔一帆望着窗外后退的景物习惯性地沉思。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独处方式,他仿佛在思考宇宙万物,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他下一步的行动似乎也不受思想控制,取出纸笔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点什么呢,下笔似乎又是老三段,又不是学校里写论述,哪怕论述也不流行那样的格式。不如仿仿古人潇洒,展信康健见字如面——还是算了吧。
他只写下了你好两个字。想想又在后面补上三个字:高同学。
嘿,画蛇添足了。乔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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