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师兄面前发誓,此生再不入谷。”
“什么……!”韩君岳闻言吓了一跳,扔了被子转头瞪着吴非,“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吴非提了一壶水架到炉子上烧,一手拿着火钳去拨炉里的柴禾,一面苦笑着对韩君岳解释,“……师兄为人古板偏执,始终不同意我出谷游历。我中举的消息传来,师兄暴怒,当即要我发誓,若去为官,终身不得再回万花谷,我那是年少气盛——”
“你这师兄,也太……不通人情!”韩君岳气鼓鼓地坐在榻上陷进一堆软被里,“为何要当官便不能做万花弟子?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中间还打了仗,说不定他也想通了,你都没试过给他寄封信?”
吴非站起身,只摇了摇头。
自今日起,吾与师门恩断义绝,终生不得入谷。纵身死,魂魄亦……不得归处。
吴非站在火光的阴影处,看着韩君岳因失了血而略嫌苍白的脸,那脸上的神情虽有些焦急,却又是一派无忧无虑。他想起好多人的脸,好多他曾经试图留住,却又总是不知所踪的脸,映着白雪,映着花海,年复一年,终于渐渐模糊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轻笑了一下,“算了,快睡吧。”
十六、
韩君岳挤在吴非身边,抱着暖烘烘的软被,这一夜睡得昏天黑地。鸡鸣时分恍惚间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自己一下,他竟然也没醒,迷糊着又揽了揽被子,继续做梦去了。待到天大亮时,韩君岳才不情愿地睁开眼,长长打了个哈欠,身体一动才发觉吴非竟然也还躺着没起。他正觉得奇怪,知道本来吴非每日清晨都会早早起来的,今天倒也贪睡了。“吴大哥,我又睡得迟了……你怎么也没起啊?是不是外面特别冷?”
吴非本是侧身背对着他,听见说话,转头来竟瞪了他一眼,韩君岳就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撇了一下——原来他的一只手一直紧紧揽在吴非的腰间,竟是不自觉地抱了人家大半夜。怪不得昨夜虽冷,被窝里却暖意融融,韩君岳仔细一想,肯定是自己不老实地蹭开吴非的被子,把他当暖炉抱住了。这么说之前还有觉得有什么东西撞自己,那一定是吴非起身时想要挣开他的胳膊,却无奈被锁得紧紧的,而他还睡死了不肯醒罢。一想到此,韩君岳刷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看着吴非已经麻利地翻身下榻,随手披了件衣服挽起头发,去蹲在炉子跟前掏炉灰了。韩君岳也赶忙挣扎着要起来,刚丢开被子,就觉得四面寒气袭来,又不得不把被子裹在身上,“不、不好意思……那个,我以为我抱的是被子,哈、哈哈……”
吴非蹲在炉子跟前,心里又翻了百八十个白眼:敢情我现在不光是县尉老爷的大夫、厨子,还连带着暖床的了——呸!呸呸!想什么呢!
他这么想着,回头就又瞪了韩君岳一眼。刚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吴非腮边还带着片没消退的红晕,随手挽起的头发里有几缕散在耳后,他眉眼生得极清俊,因为总是带笑,仔细看起来竟有点娟秀了。韩君岳坐在榻上看见吴非回了一下头,眼角瞥到他的时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好看极了,比去岁长安雪夜里平康坊的姐姐留宿自己时那一眼的风情还要迷人——呸呸!韩君岳!你瞎想什么呢!
这瞎想的两个人尴尬地沉默着。吴非捣鼓完了炉子,提了一壶水来烧上,进灶间去弄早饭了。韩君岳还坐在榻上裹着被子,不知是怕冷还是什么,脸色红红的就是不肯下来。过了不多时,吴非探出头来:“……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快起来去院子里喂喂鸡!”
“这么冷,我头还晕着呢……”韩君岳嘟嘟囔囔地抱怨,不情愿地起来裹紧衣服去开门。外面已经是一派萧瑟寒冬的气息,日头照着白晃晃的光,不远处的小树林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横七竖八地岔着。韩君岳把两手放在嘴边哈气,呼出白白的一团雾,轻飘飘地在眼前消散了。他喂了鸡,从鸡窝里还摸出了两枚热乎的蛋,赶紧又欢天喜地地跑回屋里去给吴非献宝:“晚上做个蛋羹吧!”
“……不行,今天正好凑够了二十个,我要去县里那家小客栈卖掉,他家收的鸡蛋比散卖的多几个铜钱。”
“啧,又要卖掉……攒了这钱也没见你用啊!”
“不是说要修屋子么,这墙四面漏风的,你没觉着啊?”
韩君岳恍然大悟似的,“怪不得总觉得屋里这么冷!”
吴非看都懒得看他了,把装了一叠热腾腾蒸饼的盘子直递到他跟前,“吃饭,吃饭,你这县尉老爷当得也忒清闲,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去上值!要是当初留在了京里,可有的你受的!”
“……大人教训得是。”韩君岳把盘子接了来,还装模作样地对着吴非行了一礼。
早饭吃过后,韩县尉便匆匆赶去县衙了。临走前吴非又看了看他额上的伤处,重新给上了药。县衙里一群衙役看他头上缠了这一圈白布,都忙不迭地过来嘘寒问暖,韩君岳敷衍过了,去县官老爷那里将昨天的事略略回报了一遍,头上的伤倒没说是被人打的,只说自己混乱中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跤摔破了头。县官老爷便也没当多大的事,只说最近衙里事务也不多,不需他操心,让韩君岳自行歇着去就好了。吴非却是在家里忙活着收拾了一篮子鸡蛋和六七根粗大壮实的萝卜,要赶去县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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