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加快脚步追赶着密罗的步伐,一遍遍阻止他在伤口痊愈以前上战场,而密罗没有听她的;她撂下狠话让他自己走着瞧,而密罗没有理她;她在心里气愤地想你去死算了,而密罗真的再也没能回来——其实他回来了,他肩上的伤口裂开,涌‖出的血从头到脚染了个遍,她控制着自己不要昏过去,却站在他身边手忙脚乱,眼泪泉‖涌而出——
密罗的家族与她的世代交好,密罗从玩泥巴的年纪和她一起长大,密罗第一次参战留下的伤口由她包扎,密罗的部队里她一直作为军医跟随;可是她却没能再多坚持一下,拦住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去赴死了。
那是她苏斯娜拉芳心暗许了很久的青梅竹马,他很英俊、很勇敢、很年轻,她还想着等到回家以后也许自己就可以在双方家长的撮合下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的面颊被眼泪润湿又被风吹干,再被润湿,再被吹干。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沙金色头发的年轻人最后的样子:对不起,他说。苏斯娜拉以为他是为了没听自己的劝告而道歉,不禁眼泪流得更凶了,然而却听眼神已经失了焦的他梦呓般地补了一句:希拉瑞安。
所以他的遗言是,对不起,希拉瑞安。
——她所爱的人丢了自己的命,却只觉得对不起他的君主,因为没能满足他开疆拓土的野心。没有人能体会苏斯娜拉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整个世界坍塌入憎恨之海的绝望。
那次远征失败了。回国之后,苏斯娜拉理所当然地放弃了军医的工作,因为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了。她也放弃了自己贵‖族的头衔,脱离了她显赫的家族,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像一场自我流放。萨丹曾经差人送来贵重的礼物请她收下,作为道歉,并且希望她能回到图卢兹;然而她一一拒绝了。于是萨丹改为在生活上定期接济她,苏斯娜拉这一次没有拒绝,因为她也知道,自己一个脱离了家族的贵‖族女人,并没有一门可以维生的技能。就这样过了快三十年。
三十年之后,昔日为爱心碎的年轻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干枯木讷的老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门,常常独自在床前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听闻了这些年王城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她知道希拉瑞安征服了半个欧洲、萨丹娶了公主、多年前与密罗年纪相仿的同僚们如今都已经是日耳曼尼亚的显贵,但她并不觉得与己相干。她有时会暗自思忖,希拉瑞安和萨丹,那些她憎恨的人们,如今大概也都垂垂老矣了吧,就像她自己一样;可是她内心的怨恨却比年轻的时候更加根深蒂固,更无法拔‖出。
那么就这样吧。她就这么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在枯坐中打发掉余下的时光,然后在某一天无人知晓的时刻死去,等待可能永远不会来的别人发现她的骨殖。
然而一个傍晚,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枯坐。她站起身,佝偻着背,缓慢地挪到门口,整个过程很慢,然而外面的人并没有敲门催促她。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光浑浊而呆滞的眼睛,冷漠地打量着门外站着的黑发女人,生硬地问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摘下兜帽,她的斗篷有些破旧了,沾染了许多尘土,显然走过很多路;她消瘦而憔悴的面容也印证了这一点。苏斯娜拉以为是来讨要食物或水的旅人,正准备关门,那个女人却伸手阻止了她,开口问道:“苏斯娜拉女士,我可以挽救你一生最大的遗憾,你愿意试试吗?”
黑发女人的声音冷淡而有些低沉,但是非常好听。她有一双石青色的眼睛。
苏斯娜拉将信将疑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忙活。只见她从唯一一个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打开它的塞子,一股诡异的味道飘了出来。她一边刺破自己的手指,让血滴进瓶子,一边说:“我是个魔法师。我知道你的恋人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而我可以帮助你让他复活,让你恢复年轻,让你们重新毫无阻碍地相爱。我只是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她把那瓶药推到她面前,如今它已经从春天新草的绿色变成了秋天落叶的黄色。
“喝了它,”石青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女人用轻而温柔的语调,“我把我余下的寿命送给你。”
苏斯娜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抬起枯瘦的手抓起那个瓶子,一仰头喝了下去。反正——她还在乎什么呢?
然后那个女人所说的一切就发生了。她能看见的是对面女魔法师的黑发迅速脱落和花白,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变得越来越轻‖盈,视线和头脑变得清晰,皮肤变得光滑,呼吸变得顺畅。女魔法师也看着这一切发生,她的面容非常平静,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崩塌般的衰老。末了她开口,沙哑地说:“你去照一照镜子吧,苏斯娜拉女士。”
镜子里看向她的,是一个有着柔顺的褐色鬈发和透彻的绿色眼睛的美丽少女。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这时她身后那个消瘦而憔悴的老妇平静地问她:“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魔法师说:“我叫墨格斯-奥路维加,现在开始我假扮你的母亲,你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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