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攸之道:“恕微臣直言,公子舍不得下手是爱你,为你挡那一刀也是爱你,可是他醒了却不愿让你知道他活着是因为心死了——陛下,您知道么,公子去天涯城一路上兵荒马乱,自己又势单力薄,护送他平安到达的,是莫千夜那个浅浅相交的利益盟友。”
莫隽汝低下头,黯然道:“那时我正被莫千夜的鹰犬追杀,急着回弈城去翰州打点龙骧军,他那样我实在、、、实在不知道、、、”
余攸之很想说“当年你被我们困在天涯城,公子冒着性命危险去天业镇搬兵救您,那晚公子被带走,您还在专心要将莫佑彦分尸”。
可最后,也只是唇角浮起一丝复杂笑意——爱总不是对等的:“公子说他不怪您,这都是宿命,您既然选择了王座,就请好好走下去。”
这个世界,除了爱和恨,总有那么蛮横的力量更让人心死——天命,缘分,时间。
莫隽汝站起身,看向东天露出的鱼肚白,幽幽道:“是呢,还得早朝。”
余攸之望着莫隽汝远去的背影,一缕叹息不经意滑过嘴角。
他不会告诉莫隽汝,就连他的留下,也是夏殒歌的托付。
无论如何挣扎,无论如何解释,无论如何逃避,有些人注定要为感情负累一生,一如有些人要为天下放弃一切。
皓白连绵覆盖了天地,茫茫清宇下,莫隽汝着天子正装,沉重移步,有顶天立地的气势,却是形单影只。
君不见,古来圣贤皆寂寞。
尚武门、崇德门同时轰然洞开,钟声沉重庄严,百官分为整齐两列,鱼贯走入太极殿,敛襟屈膝,长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旒冕颤巍摇晃,拱卫这无上天子威仪,莫隽汝自高处回身,俯瞰满朝文武,面对茫茫天地,蓦然觉得悲,想流泪,却只是缓缓地、庄严抬手。
天地寂寥,朔风横啸之后,分外肃杀。
同一时间,翊国龙城。
紫气环绕,礼乐响天彻地,夏子翎手捧玉玺,在内室搀扶下,向那金色座位上威武的神龙跨出最后一步。
然而,这一切都与一些人和事物无关。
毓明宫窗外积了几寸厚的雪,先帝亲笔“来仪堂”三字厚重如凝,屋里被炉火烤得融融,苏合香袅缕白烟散开了又聚拢,幻化成千重姿态。
梧桐树满树梨白簌簌滑落,积雪正中一汪清澈水塘如一只明亮的眼,默默凝视云卷云舒,此刻落满玉白梅瓣。
慕离一手托着白玉盅,推开门,轻声道:“公子,吃药了。”
屋里摆着极大的床,夏殒歌躺在床上,盖着一张轻薄却很保暖的丝绒被,银白睡袍如结了层幽霜,黑亮长发散在脑后,如丝绸。他嘴唇轻抿,双眼紧闭,纤长睫羽一丝波澜也无。
慕离将他推得半坐,自己坐在其后托住他,试了试药温,舀起小半勺送进夏殒歌浅红双唇间,有些药汁流出,来不及取丝巾,便用衣袖擦去。
然后,将丝巾在温水中浸润,轻轻摩挲着夏殒歌无力的双手。
这个过程大约要一个时辰,水也换了不知多少次。慕离擦得很认真,似乎捧在手心的是一触即碎的琉璃水晶。
“太医说,这种暖药每天擦一个时辰,可以馈补虚寒体质,公子,您快点醒来好么?”
“公子,大殿下今天登基了,他会是一个好君主,还有师傅那样的人辅佐他,翊国一定会好起来、、、”
“公子,您知道么,皇后娘娘、、、现在该叫太后娘娘了,还好好活着,大公主订了婚。”
“大公主很担心你,可是太后娘娘不良于行,她不单要照顾太后娘娘,还要想尽一切办法瞒住她。”
“一切都好起来了,为什么,你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
慕离忍不住俯在床沿上,悄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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